“剛剛我讓你在原地等待，等我去安排好硝子救人就來找你。你為什麼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夏油大人直視着我，“你知道我返回原地卻隻看到你的咒力殘穢時有多着急？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被壞人綁架了。我知道你有秘密。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其他的人知道的事兒，我也從來沒逼問過你，想着如果你願意對我說時，我自然會知道的。但你一個小孩子，不具備成熟的判斷力，更沒有獨立生存能力，卻總想從我身邊一個人離開。第一次是巧合，那麼這一次呢？”他苦笑了一下，“所以，除了着急，我更是懊惱自己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好，才會讓你這樣不信任我。甚至我在想，比起我，你是不是更願意讓悟做你的父親，如果是這樣的話……”
“爸爸！”逃跑的時候我沒恐慌，面對詛咒的時候我也不害怕，但現在，面對着有些沮喪的夏油大人，我卻害怕了。我怕他真的不要我了，于是急忙擡手摟住他的脖子，縮到他的懷裡，打斷他的話。“我錯了，爸爸。您别生氣。”
“我沒有生氣。”夏油大人一下下撫摸着我的後腦勺，卻歎了一口氣，“我隻是在認真地思考，對你來說，到底怎樣才是最好的。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接受我的話。”
“待在您身邊就是最好的。”我回答他，“隻是我不是個好孩子，我怕您會讨厭我。”
我到他身邊時實在太小，以至于整個人生幾乎都是由他親手着色。
小時候因為害怕黑夜，一定要抱着他的胳膊才能睡着，所以長大後也喜歡靠在他的肩上打盹，習慣了那種令人安心的味道。六七歲換乳牙什麼都吃不進去，他便天天給我熬不同口味的粥和補鈣的豆腐排骨湯，還每天早晚飯後監督我刷牙，這才讓我安然度過了那段最難受的時光。第一次生理期以為自己得了絕症要死掉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擔心地翻來覆去詢問了我許久才明白發生了什麼，啼笑皆非地告訴我怎麼使用衛生巾，替我洗淨了染血的髒衣服，還教我下次如果肚子疼，怎麼給自己燒姜絲紅糖水。青春期擔心我們早戀于是天天給我們講各種渣男令人下頭的千層套路和可以上‘今日說法’的悲慘愛情故事，卻又會縱容我追星，陪我打卡各種網紅店，在打掃房間時會悄悄幫我把少女漫和時尚雜志按時間順序摞好……
他不是個好人，卻個溫柔善良的人。
也許這麼說很奇怪，但事實的确如此。因為往往最了解一個人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的子女。大人們總是覺得小孩子不懂事，所以懶得在孩子面前僞裝，殊不知孩子才有着這世間最清澈懵懂的眼睛，最能分辨出善惡真僞。
夏油大人是真心讨厭非術師，所以他殺人，騙财，威逼恐吓‘信徒們’向他朝拜。但他也是真的很溫柔善良，他會用教會的錢庇護其他失去家園的咒術師，對他們的苦難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為他們落淚；他也會在寒冷的冬天用溫熱的牛奶喂路過的流浪貓，真心祈禱它們能熬過寒冬，迎來春暖花開，就像他一直近乎溺愛地養大我們一樣。
“好了好了，沒事的。”夏油大人輕輕拍打着我的後背，“我沒有責怪你，我是在責怪我自己。一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讓你覺得不安了，所以你才會想要離開。”
不是這樣的。我在他懷裡拼命搖着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别怕。”他的聲音緩慢卻有力，“别怕。隻要不是你不需要我了，我是不會抛棄你的。我可以和你定個束縛。這樣做，會讓你稍微覺得安心一些了麼？”
“……”我沒有立刻答應，因為我沒辦法和他定下這樣的束縛。這一世我隻是為保護他以及複仇而來，一旦我出了意外，那麼今日的這個束縛便會成為他的詛咒。
“不用你付出什麼，這是我單方面的許諾。”他松開手，讓我看向他，“即便如此，你還是不願意和我分享你的秘密麼？”
我移開了與他對視的視線。我不能說。難道我要告訴他，我有未來的記憶，但在那個未來，他是人人喊打的反派，死後還被壞人偷走了身體去毀滅世界，而我和美美子連搶回他的屍身都沒能為他做到，就稀裡糊塗地丢了性命。更何況，收養一個五歲的孩子，和收養一個實際年齡隻比自己小一歲的假小孩，是兩件性質完全不同的事情。如果我這輩子不想失去他，那麼關于我重生的事兒，我一個字也不能向他透露。
“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夏油大人很聰明，一下子就看破了我的沉默。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卻笑了笑，表現得很包容：“沒關系的，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不用說。你隻要告訴我，你的秘密，會傷害到我們麼？”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會的，我怎麼會傷害他？這一世，除了我和羂索，誰也不應該死。
“那麼……它會傷害到你麼？”夏油大人繼續問。
我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補充問題問懵了一瞬，停頓片刻，才撒謊着回答：“呃…也不會。”
“看來是會了。”夏油大人卻敏銳地識破了我的謊言。他擡眼看向我，神情漸漸嚴肅起來，“那麼，我不同意。除非你向我立束縛：你會絕對的安全。”
看着他不肯妥協的嚴肅表情，我意識到，除非我想失去他，否則我今天就要向他坦白我的計劃。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告訴他：“我有着前世的記憶。不，應該說，是失敗的此生。我死後再睜開眼，不知道為什麼，回到了五歲遇見您之前的日子。然後，就是再一次……成為了您的女兒。”
夏油大人并沒表現出絲毫意外，他隻是安靜地看着我，深棕色的眼瞳中浮現出細細密密的自責與疼痛：“你死的時候多大？”
“十五歲。”我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