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手裡的這個東西,真的是‘話筒’嗎?
“在螞蟻看來,它是山。一座要爬好久,才能翻到另一邊去找食物的山。所以他們把它稱作‘山’。
“在小狗看來,它是玩具。是可以踢着滾動,發出‘骨碌碌’聲響的鐵質玩具。
“所以我手裡拿着的,到底是什麼?
“是話筒?是山?是玩具?
“都不是。
“我手裡拿着的物品,它隻有在被一個可以思考的生命看到的時候,才有了相對應的名稱和意義。它并不存在一個固定的、有統一标準的價值。你們看到的,隻是它對你們而言,投在你們心裡的映射——這,就是空性。
“既然世間萬象最基礎的屬性是空性,那麼為什麼還會存在仇恨、誤解、悲傷、絕望?
“是因為人。
“人的自私、貪婪、虛僞,讓他們隻會從自己的角度解讀事情。基于自己定義威脅和恐懼,根據自己的利益定義敵對和有害。
“人是一切罪惡的初始。
“念起而緣生。真正的因果,從來不是從行動開始,而是源自人腦中的想法。就像種一棵果樹,你動了惡念,就相當于親自埋下一個苦果的種子,而行動隻是澆水施肥。但即使你沒有促成它,果樹還會長大。終有一天,它必将結果,狠狠砸在你頭上,或許那時候你已經不記得。
“善因善果,惡因惡果。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夏油大人燦爛地笑着,然後控制他的詛咒,一口一口撕碎了一個渾身纏滿咒怨的議員,“比如這位,在你選擇控制、迫害小咒術師的時候,就注定有這麼一天了。這就是你的因果。呐,猴子,聽明白了嗎?”
鮮血濺到他臉上,讓他如同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他卻對議員臨死前的慘叫充耳不聞,轉過身,滿臉笑容地詢問在場恐慌的衆人:“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一片寂靜中,一個很大的男聲突然從房梁上響起。
夏油大人收斂了僞裝的笑容,擡起眼,有些戒備地看向那個發聲的人。
十八歲的五條悟居然又追了上來。他換了身繡着五條家花紋的家主和服,翹着二郎腿坐在房梁上。
他用白紗布蒙住了眼睛,微歪着頭,像隻自由又慵懶的貓,卻有種天真的殘忍。
“我想請問教主大人。如果有一天早上起來,發現一直深愛着自己的伴侶突然不見了。是什麼因果?”他從房梁上跳下來,像在抱怨,更像撒嬌,“明明前一天晚上還在約定結婚的事情的,連結婚後分一個小孩兒跟我姓都想好了,第二天卻變臉拜拜撒呦哪啦,告訴我他不是我的愛人。這又是什麼因?什麼果?”
十八歲的五條悟穿過人群,向我們走來:“呐,早上咱倆吵完架後,我是真有好好反思過自己的。”他孩子氣地數着手指,“最近讓我幹的家務活我都幹啦;我讨厭吃的胡蘿蔔也有聽話乖乖吃掉;女兒也好好地在養,沒搶她們的零食……”他在我們面前站住腳,修長的雙腿讓他在一衆戰戰兢兢的普通人前顯得鶴立雞群,像閃閃發光的男idol。
“我不相信,一個人年齡增長了,就會完全否認掉過去的自己。而且我認人從來不靠六眼,而是靠自己的内心。我的靈魂告訴我,你沒有變。你還是你,你就是我的傑。”五條悟拉下眼鏡上蒙着的紗布,一雙藍眼睛真摯而誠懇:“所以,是我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要走?”
“……”夏油大人表情複雜地盯着十八歲的五條悟,一言不發。過了好久,他才移開視線,輕笑了一下,“沒有因果。”他語氣平靜,“世界上有些事兒,就是無緣無故發生的。而你隻能接受它。”
他重新轉過頭,臉上已經挂起了虛假的笑意:“這位先生,你已經成年了。要學會接受現實呀。
“如果我的回答是‘不’呢?這個回答,我不接受。”十八歲的五條悟雙手抱胸,咄咄逼人地追問。一副不妥協的樣子,執拗地想要個答案。
二十七歲的夏油大人垂下眼,自嘲地笑了一下,竟主動走向了十八歲的五條悟:“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是他。我謀殺了他,那個單純的、愚蠢的、脆弱的、十七歲的我自己。所以我才會成為現在的我。”
“或者,你也可以做出你的選擇。”他用染血的食指按住十八歲五條悟的臉頰,迫使對方緊繃的嘴角向上提,看上去就是個笑臉:“失去會讓人快速長大。”夏油大人放下手,指尖的血迹殘留在五條悟的臉側,緩緩流下,卻沒有被無下限彈開。他直視着五條悟的雙眼,認真地說,“如果不接受,那就殺了我吧。我給你留下殺我的方式。”
他牽起十八歲五條悟的手,把它按在自己左胸前心髒所在的地方:“隻要殺了我,他就會回來。”二十七歲的夏油大人微笑着,循循善誘,“屬于你的……那個他。”
十八歲的五條悟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了下來,二十七歲的夏油大人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仿佛一場較量中獲勝的那方。最後他大笑着松開五條悟的手,擡手抹去自己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擦了擦,他才恍然大悟般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血迹,把染血的手掌擡到眼前,玩味地看着,毫無誠意地道歉:“抱歉抱歉,剛剛不小心殺了隻猴子,忘記收拾自己了。不小心把你也弄髒了。真是罪過啊。”
他放下手,轉身看向我,露出與僞裝不同的、發自内心的溫和笑容:“今天我們就到這裡吧。菜菜子,讓你久等了。為了補償,我帶你去吃那家很難排的喜久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