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轎子停了下來。
“下來吧。”男人的聲音響起。
侍從掀起轎簾,阿阮提裙走了下來,忐忑地随在鐘濯含身後。
這人真是奇怪,她心想,明明先前在府裡的時候,他還是笑着的,隻是自從進了這宮裡,他就像變了一個人,變得冷冰冰的,讓人有點兒害怕。
阿阮跟在他身後,先是走過一道雕花石欄的平橋,下面的流水在石上積雪邊淙淙流過,又穿過一道曲廊,眼前終于出現了一座精緻典雅的宮殿,上面題着“慈安宮”三個大字。
她跟着鐘濯含進去。玉萱堂外的玉蘭在雪中靜靜開着,侍女掀開暖簾,阿阮隻感到一陣溫暖撲面而來,還有些柏子的清香。
一進去,便看到正中間置着一個大大的錾金镂刻吉祥雲紋銅熏籠,暖和香便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往上看,軟榻上倚靠着一個氣度不凡的華貴老婦人,中間坐着一個穿着明黃龍袍的小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旁邊站立着一個鳳髻飛揚、風韻标緻的美麗女人。
“兒臣給母後請安,給皇上、太後娘娘請安。”
“皇叔不必多禮。”老婦人直起身來。
“皇叔倒還真快,母後本來還估摸要晚膳時才能到呢。”那女人開口。
她便是柔妃蕭雪菡,韓氏皇後受謀反罪牽連入獄後,她這個生母便理所應當地成了太後。先帝駕崩不久,一切從簡,雖是一身的素雅服飾,卻掩不住她年輕面容的嬌豔明媚。
“還不快跪下。”鐘濯含偏過頭低聲提醒着身後怯怯的小女孩。
被他這麼一提醒,阿阮才反應過來,忙跪下。
“快起來,地上冷,擔心凍着。”太皇太後忙傾身道。
“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她朝阿阮招手。
阿阮起身走近過去。
“再過來些,到哀家身邊來。”她的臉上滿是慈愛。
阿阮走到太皇太後身邊,老人家拉起她的手,又周身細細端詳,眼底眉梢盡是喜歡。
“真真是個好孩子,瞧這模樣,多俊俏。隻是,身體看着有些瘦弱。”
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今年幾歲啦?”
阿阮低着頭怯怯答道:“民女虞傾阮,今年十歲。”
“十歲啦,比咱們皇上還要長上五歲呢!”她轉過頭笑着看向小皇帝,拉過他的手,對阿阮道:“如今進了宮,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哀家就是你的祖母,景宸就是你的弟弟。”
她如今已經兌現了曾經的諾言,隻是一想到那英勇犧牲的虞成邦,心裡不禁感慨萬分。
“你的父親虞将軍是真正的忠義之将,可謂是盡忠盡職啊!”她對阿阮說着,眼底有些紅。
阿阮一聽,又觸動了心裡的傷痛,淚水瞬時盈滿眼眶,順着臉頰流下來。
鐘景宸從軟榻上跳下來,走過去握着阿阮的手,擡頭看着她說:“阮姐姐,我也沒有父皇了,你不要難過。”
就是他。阿阮對上他的目光。
他那雙眼睛,是那麼天真無邪,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樣。她的眼淚落下,滴在他的小手背上。
他拉着阿阮,邁着小步,走過去到熏籠邊,一邊烤着熏籠的暖氣,一邊用自己的那雙小手搓着阿阮的手。
午後的雪落了一層又一層,轉眼之間,又是白茫茫一片。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夜色再一次籠罩了幽深的皇宮。窗外簌簌的風雪聲漸漸停息,寂靜無聲的夜,壓得人似乎喘不過氣來。
她看到父親、奶奶和自己,一家三口在家裡的飯桌上歡聲談笑吃飯,父親說着白日裡在軍營發生的趣事兒,奶奶的眼睛還沒有哭瞎……
她又看到家裡昏昏的燭光下,奶奶枯坐在燭台邊……
眼淚汩汩而下,将枕頭浸濕了一片。
她凝望了隐隐透着雪光的窗許久,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她要回家!她要和父親、和奶奶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一家人快樂地生活……
雪夜寒冷,宮人們不覺睡得昏沉。
正在熟睡中的鐘景宸隐隐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揉了揉眼睛,從夢中醒了過來。他因年幼,常宿在太皇太後宮裡。
誰出去了?
他心裡琢磨着,便蹑手蹑腳翻下床走出去,隻見宮門開着一道窄縫,雪地上還有腳印。
他連打了兩個噴嚏,跟着那腳印就跑了出去。
這下可驚醒了宮内衆人。
“天呐!皇上呢?皇上不見了!”
慈安宮一時喧鬧起來,太皇太後吓得忙吩咐宮人去找,又一邊責備宮人的懈怠。
阿阮在皇宮白茫茫的雪地上走着,心裡不停念叨着:回家……回家……
突然,她怅然地停下腳步——父親已經不在了,如今奶奶也走了……
“沒有家了……嗚嗚……”她蹲在地上哭起來。
鐘景宸看到她蹲在雪地裡,小小的身體努力跑着追上她,一不小心摔倒在了雪地上,吓壞了後邊追上來的衆人。
他很快又爬起來,不及撣去身上粘的雪便跑向她。
“阮姐姐!”他奔跑過去,站在她面前,彎下身去看她的臉,又伸出手抹去她臉頰上的眼淚。
“姐姐不要哭,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寒冬的雪中,兩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孩子緊緊擁抱在一起。
再漫長的冬天也終将會過去,眼看就要到除夕了。
京城又下了厚厚的白雪。
仕林苑旁的花園裡有一棵不高的柿子樹,上面挂着幾顆紅紅的柿子。
小皇帝站在阿阮身邊,阿阮爬上石桌,手碰到樹枝,抖下些許落雪,她摘下了一顆凍柿子,遞給他。
冬日寒,柿子甜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