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成婚之後便可成為一個真正有實權的皇帝,然而立後成婚之期已過了數天,鐘濯含仍未提半句要将皇權歸還的話。
就在這一日的大朝上,右丞尚廷之連同一道大臣共同上奏,要求将皇權歸還,讓少帝親政。
高坐于龍座下方的鐘濯含氣定神閑,仿佛早已料到這局面一般。
“右丞大人還真是着急。”他不緊不慢道。
“啟禀王爺,”尚廷之道,“此前皇上幼年繼承大統,不能獨自理政,故承王爺攝政;如今皇上已是天子氣象,成親成人,已然能獨當一面。還請王爺将皇權兵權交還于皇上。”
“獨當一面?這話恐怕還說得太早吧。”鐘濯含道。
鐘景宸身子略一前傾,一時張口急着想說什麼,又閉了口坐回去。
“王爺此話怎講?”尚廷之擡頭問道。
“右丞大人隻怕還不知道吧。”他拿出一道折子,扔到了侍殿太監手托的呈盤中,“如今南蠻躁動,若在此時更易,隻怕邊事不穩,軍心不定呐。”
“呵呵,王爺言重了。”尚廷之道,“邊境時有摩擦,區區南蠻何足挂齒,我朝中不缺南征的大将。還有,并非‘更易’,而是回歸正統。”
“呵。”鐘濯含輕笑一聲,接着道,“那要是南蠻勾結東夷了呢?前線已是抵擋不住,此刻敵寇隻怕已過了魏水河。”他語氣平靜。
“什麼?”尚廷之大驚失色,“王爺不可戲言。”
“有前線兵折在此。”
魏水河乃邊境與内地的分界河,敵軍一旦過了魏水,将向内地長驅直入。
坐在上方的鐘景宸一時有些慌了神:“此事皇叔為何不早報與朕?”
鐘濯含起身拱手道:“臣也是剛剛才得到的消息,還未來得及向皇上禀明。”
他說着,眼睛斜瞥了一眼尚廷之。
一時之間,朝堂上竊竊私語,大臣們紛紛慌了神,就連見慣了風浪的尚廷之也愣住了。
鐘景宸坐在皇位上,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那依皇叔看,如今該如何是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莫名想到了當初站在太皇太後身後,看着鐘濯含踏過血路,向他們走來的場景。
這話正中了鐘濯含的下懷。
左丞周為此時站出來道:“啟禀皇上,依臣之見,如今唯有一人能破此困境。”
衆人看向周為。
“你說。”鐘景宸道。
周為繼續道:“皇上,王爺當年鎮守南部,為先帝親封的鎮南大将軍,令南蠻聞風喪膽。隻今之計,唯有讓王爺出馬,此亂方可平息。”
此話一出,鐘濯含一黨的幾個大臣紛紛站出來稱是。
鐘景宸緊皺眉頭,心下正是為難不知所措。
這時,鐘濯含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願率軍士,遠征蠻夷,護我□□。”
他的話,一字一頓,不算高聲,卻清楚地傳到了每一個人耳朵裡。
良久,殿内大臣低聲私語,卻無一人敢提出異議。
“可是……皇叔腿腳有不便,朕恐……”他本想借此推辭,卻被鐘濯含截住——
“皇上不必擔心,區區舊傷,不足以困住臣。皇上請靜待臣凱旋即可。”
鐘景宸隻得開口:“那就依皇叔所言吧。”
*
他隐忍着心中的委屈,散朝之後,便憤憤往慈安宮來。
“怎麼了這是?”太皇太後道。
她已然知曉了今日朝堂之上發生的事。
“哼。”他本還可以隐忍着,隻是此時一聽太皇太後的聲音,心中的圍防便再也支撐不住,一臉的憋屈擰緊了眉頭,他咬緊牙齒,強忍着不讓眼眶中的眼淚流出來。
“是……是孫兒無能。”他側過頭,眼淚終是滑了出來。
“好孩子……”太皇太後心裡一疼,将他攬在懷中,擦着他的眼淚,“不是你的錯。”
他再也忍不住,在太皇太後懷中哽咽起來。小時候傷心難過的時候,他也是這般撲在她的懷裡。
太皇太後任由他發洩着心中的情緒,輕輕拍撫着他的背。
“還說親政……”他漸漸平息下來,“卻連今日之事也擺平不了,還談何親政?要是父皇……”
“你可知你父皇又是曆經了多少的困苦委屈才成就了後來的帝業?”太皇太後道。
他一時無言。
太皇太後道:“南部大營是承親王舊部,曾有廖正榮等悍将把守,這些人後來大都調離了,南部邊陲又是重地,恐是這些年疏漏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就讓那南蠻直驅入我邊境啊!”
“看來皇上的親政之路,怕是艱難了……”太皇太後歎了口氣。
南部戰事吃緊,翌日,聖旨便下達,加封承親王為平南王兼大将軍,即日出師南征。
親政一事就此擱置。
*
這一日晚夕,鐘景宸到承梧宮來。
宮中本植有梧桐,采鳳凰栖梧之說,意主中宮。眼下時節已近八月中秋,偶有幾片枯黃的梧桐葉盤旋飄落在地磚上,倒添了一絲的涼意,唯宮窗透出的融融燭光,叫人心頭溫暖。
踏進殿内,輕紗幔掩,隻見阿阮正倚着手偎在窗下的桌案前觀一卷書。
眉黛低垂,恬靜溫婉。
此時的她身着暖玉色流光軟紗常服,長發也隻绾了一個簡單的垂髻,随意插着一根雕花玉簪。整個人在燭光的映照下,周身恍若籠罩着淡淡的光暈,宛如月宮皎人。
眼前的畫面如此的美,美到讓人心醉,不忍去驚動。
宮女早被鐘景宸示意悄悄退下了。
站了一會兒,清音響道:“銀屏,天色暗了,添一盞燈吧。”
她沒有回頭,仍低頭看着手中的書卷。少頃,沒有動靜,她才轉過頭來,隻見鐘景宸立在殿中,哪裡還有什麼宮女。
她忙起身來:“不知皇上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