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景宸停住,“将軍還有什麼事?”
“皇上……皇上難道就不怪罪嗎?還将先皇的畫作賜予我?”李貞漸漸低下頭。
鐘景宸回過身面對他,臉上神色溫和:“将軍戍邊艱難,又如此的恪盡職守,何來‘怪罪’之說?”
“可是……從皇上初來邊境起,我對皇上的幾番為難,皇上難道也不介意麼?”李貞道。
鐘景宸輕笑,“朕幼年繼位,孤立無援,中土之所以能安定,全靠将軍這樣的戍邊将士,朕何談介意?隻有邊疆将士們安穩,朕才能安心。”
“可是……”李貞的眼眶發紅,情緒一時激動,“既是如此,朝廷這若許年來,為何一直對西北邊境不聞不問?為何無視将士們的性命?”
“唔?”鐘景宸驚訝。
常墉忙向李貞擺手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
鐘景宸擡手止住常墉,随後道:“将軍請起來說話。”
李貞起身來:“自先皇仙逝後,朝廷對西北不聞不問,所撥軍費糧草一年少似一年,将士們無奈,隻得靠自己。四年前,這裡突然遭遇數十年難得一見的雪災,因物資缺乏,無力禦寒,将士死傷慘重,活活被凍死……”
他說着,已經泣不成聲。
“這些事……這些事朕從未聽聞……”鐘景宸不由得看向阿阮。
李貞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我無數次向朝廷反應,可不管怎樣,始終得不到任何答複……”
他的眼裡滿是滄桑與絕望。
鐘景宸聽着他說的,正是鐘濯含執政掌權時期。
鐘景宸看着李貞,歎了口氣,道:“彼時朕尚且年少,不得親政,朝政全由他人代理,朕無法得知,更無力幹涉。”
他繼續道:“如今朕已親政,就是要繼承先皇遺志,将祖輩的江山守護好,不讓奸佞小人染指,更不讓江山為外敵所辱!”
“皇上若真有此志,乃是江山萬民之幸。”李貞道,他的眼中有了些許釋懷。
他低頭看着雙手捧着的畫軸,道:“先皇對我,有知遇之恩啊!”
往事浮上他的腦海。
昔時,他還是南部大營的一員年輕将領,因戰功卓著,在軍中備受矚目,隻因後來得罪了人,便被調到西北這樣的荒涼不毛之地。
這對于當時正春風得意、蒸蒸日上的年輕人來說,是個緻命的打擊。西北,意味着永遠無盡的冰冷苦寒,意味着永遠遠離朝堂……
到了西北,他從一員副将,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領軍士,從此便幹脆破罐破摔。
直到永貞四年……
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如神仙一般俊美脫俗的年輕帝王,對于他的嚣張行徑,他絲毫不介懷,反而能發現他不為人知的内心,對他大家贊賞,也就是在那時,他被提拔為西北總領大将軍。
當他在數天前第一眼見到眼前這位同樣年少且與他十分相似的帝王,便想起了故人,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他……
“……隻是,皇上與先帝很像,卻又有不像。”李貞道。
“哦?怎麼說呢?”鐘景宸倒有了興味。
“這……老夫也說不清楚。總之……”李貞跪下拱手道:“皇上既有次決心,末将萬死不辭!”
“如此甚好!”鐘景宸欣慰點頭。
就在他要走之際,李貞忙道——
“皇上請留步——”
随後,李貞再次跪下:“末将李貞恭迎皇上、皇後娘娘入關城!”
他身後數千将士也齊齊跪下,高喊:“恭迎皇上、皇後娘娘入關城!”
至此,君臣同心。李貞親自迎鐘景宸進關城,這一夜,便在關城度過。
*
第二天就要啟程了。
臨走之前,鐘景宸還想到雪湖去看看,阿阮便陪同他一起去。
正午的陽光,将雪屏山照得晶光閃閃,冰藍透徹的雪湖恰如一塊藍寶石般鑲嵌在這遼闊的雪山之間。
清風拂過臉龐,帶着清新凜冽的雪氣。
鐘景宸就站在湖邊,負手望着雪山。
他身上的雲水藍繡銀龍紋帝袍與這景色融為一體,整個人恰如臨風玉樹一般,颀長挺拔。墨發高束,輕揚的額發下,五官褪去青澀而顯得深邃,目光堅定又柔和,幹淨澄澈的氣質,如谪仙人一般,脫俗絕塵。
阿阮看着他的背影,不覺被深深吸引。待他突然回過身,正對上她來不及避閃的目光。
“怎麼了?”他未察覺她的失神,朝她爽朗一笑,比這陽光更加燦爛。
她走近過來,面對着雪山藍湖,内心的情愫仿佛開始肆意蔓延。她不禁擡頭深情看向他,眼含笑意,手不自覺握進他的掌心。
鐘景宸對上她的目光,那眼裡是平日少見的崇拜與放縱而不加掩飾的情意。他不禁擡手動情地撫摸她的臉頰。
她握住他的手,微微踮起腳尖,就在這時,雙唇的溫度第一次貼上他的臉頰——她第一次主動親吻了他。
随後,她埋下頭,羞澀地抵在他的胸前。鐘景宸隻覺神飛體輕,内心欣喜激動不已,一時之間,熱淚不覺滾滾而下,将她緊緊抱在懷裡。
她被他護在懷中,第一次感受到,當初那個被她呵護的少年如今也擁有了能讓她安心的偉岸。
看着滿臉淚痕的他,她擡手拂去他面頰上的眼淚。
“傻瓜……”她輕笑着。
在彼此的眼裡,他們看到了最美好的存在。
離開時候,鐘景宸再次登上城樓,初來時他隻覺這裡荒涼,現在卻感到它的遼闊蒼茫,胸中頓生一種大氣之感。
聖駕銮輿離開關城,西北之行就此結束。
雪屏山下,李貞久久站立,他仿佛看到了當初那個神仙一般的男子,看到了他凝望雪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