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不見頹,兩柄油傘紙被層積雨壓彎。
村長快步迎駱美甯、伊三水入内,領到往日向陽的正房裡。
這裡桌凳床櫃俱全、擺放齊整。
他恭敬解釋,“家中婆媳領着孩子往次女處小住了,委屈二位仙姑在此将就一夜。”
祖師觀中立規過午不食,村長或是與黃假道有些交情,知曉規矩,也不說什麼晚膳,隻命琰三兒去竈房打來桶熱水,孝敬給仙姑淨身。
一番事罷,他又領着琰三兒去召村中男衆去暄芳老妪家守夜,隻等下葬。
折騰下來,村長家裡便隻留了駱美甯與伊三水兩人。
濃雲彌補、雨幕遮天,窗布被淋透。
主屋内暗沉沉、黑黢黢,僅能依稀辨别對方的瞳仁。
伊三水于屋外放下背簍,摸黑打火,燃起桌上油燈,又将桶挈入屋内,“你散發濕透,先用水罷。”
瞅到伊三水腳邊亦被雨水淋透的袍角,駱美甯揣着鬼神鑒直犯愧疚:人家亦是一和善溫良的大姑娘,祖師觀内外皆對她照看有加,自己若帶着這些‘法器’一聲不吭地逃了,獨自回觀後,伊三水該如何同尖酸刻薄的童雅芝交差?怕不是會被歸觀的黃假道驅趕至觀外。
......這年歲,暄芳寡婦家的芽兒成兩次倒黴親事,隻為有口飯吃。
這坳中,若不是借黃假道之盛名,誰又會尊她們一聲道姑?
駱美甯惶恐。
她捂着胸口踱步,又朝伊三水道,“三水姐姐先洗漱罷,我去理理自觀中帶出的符篆、表紙,看有無缺漏。”
言罷,也不等個回答,出了主屋在竹筐裡一陣摸瞎。
身邊木門被雨中碩風吹閉,駱美甯不禁捂着嘴打了個悶嚏,她側身推門,卻不見半分挪動。
擱背簍的堂屋被一扇木門阻隔,其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
恐風将門吹閉遂落栓,又許是換衣洗漱的伊三水害了羞,将屋門落鎖,怕她冒然闖入。
候了半晌沒聲動靜,想必是後者。
難料伊三水内裡也是個嬌滴滴的女子,沐浴時分羞見人面。
現下,駱美甯一人在外,身邊伴着數件祖師觀内‘正大光明’摸來的寶貝,懷中藏着鬼神鑒——與卯時抽簽一般,若想離去,此刻便是最佳時間。
偌大的誘惑。
天大地大哪有自己命大?不過相識幾日,談什麼姐妹情深?
剜眼之痛駱美甯不敢想,她咬咬牙将雙臂穿過背簍上編織的竹條,起身便被重物壓得一個趔趄。
這竹簍裡看似沒什麼壓稱之物,但‘寶貝們’零零散散堆于一塊兒,堪比碎石加身。
......
伊三水在房内反鎖了門,取了瓢滾水、摻入大半桶涼水之中。
盡管自己這會兒被謙讓在前,那駱美甯還着一身濕袍,‘她’卻半點兒不急。
褪下外衫,隻剩裡襯時,她探出修長且有力的倆指,撚熄方才點亮的油燈。
于昏暗混沌的屋内,那指腹從光滑的脖頸處撥了數下,卷起道褶——‘她’順勢掀開張輕薄的人面——薄唇挺鼻、明目濃眉的男人臉在暗處顯出。
假人面被随手擱在案桌上。
伊三水遂脫掉外襯、露出偾張有力的胸腹,用棉巾擦淨上下。
要尋之物尚未到手,但已有蹤迹......
若果真如他所料,那都京龍椅之上的昏聩帝王怕是莫有幾日好活命了。
現急與南方人馬彙合,唯恐昭王不及時于人前露面,軍心潰散。
萬事宜急不宜徐。
少頃,貼上新面,他将舊臉皮揉成一團,再次燃起油燈,于橘焰中将其燒盡。
蓦地,屋外響起扣門聲,“三水姐姐,你好了沒?”
伊三水眼角微動,唇角稍勾,打開房門。
他捏着嗓子,“久等了。”
駱美甯如此乖順單純,倒是出人意料。
“進來罷,水已幫你打好,我去外面等。”
四目相對,駱美甯雙眸中似泛有瑩瑩水光,她忽道:“三水姐姐陪我一起吧,你躺着,我們好說些知心話。”
伊三水眉睫顫動,也不應答,隻往外走出兩步,卻被人一把扯住袖擺,“方在暄芳老妪家驅鬼,妹妹心裡怕得很,莫敢獨自一人呆在屋内。”
剛在黝暗堂屋裡掙紮許久的駱美甯講着瞎話,她備滿腹稿,隻欲勸伊三水一同離去。
“道人做法事須有道行傍身,我到底比不上黃仙長,總覺得堂屋中似有人影晃蕩……想着,我們姐妹兩為伴,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