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獸之王。
所謂伥鬼,乃被虎所食之人魂魄所化。
與水鬼相似,精怪故事中,伥鬼若尋不到替代之人便無法投胎轉世,故常有伥鬼惑人作虎幫兇的傳言。
可若是伥鬼,君莫言又是如何瞧見她呢?
若無人身顯現,伥鬼如何能害人?
似是為解她心中之惑,林邊‘無面女’緩緩垂手,自地面摸索出張幹癟人皮,将其挂展在樹上,輕悄悄梳理一頭發絲,撣去髒污。
細探樹梢,人皮蒼白無血色,唯見那張五官被零碎撕扯開,腰背留有一道豁口,分明是大蟲齒痕——方才被衣物掩着,這會兒算瞧得清楚了。
人皮無相,亦瞧不清鬼魅面容,思及那将她驚醒之夢:莫非......真是老夫妻之女葵葵?
駱美甯撫了撫胸前手帕,将身後包袱擁于懷中。
她緩步貼近伊三水,佯作一副夢魇驚醒的模樣:“睡不着,總覺得有東西偷偷瞧我。”
“哦?”本以為清冷淡然慣了的伊三水不會在意這種事,未想‘她’稍稍斂眸,細細問道,“什麼東西,山獸?”
天暗後虎嘯不再,況且山中猿鹿麋獐不盡,何必将他們幾個過路人當做口糧。
他解釋,“大蟲亦夜伏晝出,倒不必太過驚恐憂思。”
駱美甯雖昂首面對伊三水,可眼角餘光卻牢牢黏于林邊伥鬼身上。
她眯了眼,瞧得遠些:隻見伥鬼揮手間于人皮上撣去的并非他物,而是自己在林間撒上去的香灰。
‘仙鬼’有言:怕是惦記上了......莫非是香灰壞了伥鬼的皮囊,那鬼便想着報複她?
“姐姐說的是。”駱美甯雖嘴上雖從容,手心卻沁出些汗來。
篝火晃蕩,人影飄搖。
無面伥鬼恍若示-威一般,一面扭過脖子,隔着一頭散發‘凝視’她,一面細細撫摸着手下人皮。
山風疾馳而過,恍若揚起碎石砂礫,令駱美甯雙目刺痛。
伊三水将方才握布之手搭上腰側劍柄,不怨駱美甯矯情,反笃信道:“那物還在看你?從哪方來?”
駱美甯将一隻手伸入包袱,五指扣于鬼神鑒邊沿,另一隻手指向那棵挂着人皮的老樹。
伊三水随之眺望,可惜肉眼凡胎,全不見有什麼古怪。
駱美甯強笑:“大抵是睡懵了,怪我疑心太重。”
鬼不可怖,她怕的是鬼怪背後窩藏的老虎。
伊三水将信将疑,遂朝篝火中添了把柴,“你方才尋我時所遇何人?”
“林子伸手不見五指,我壓根沒瞧清楚,倒是那位君郎君湊得近些...他尚未睡沉時的那些話多少有些離奇,指不定是隻猿猴罷了。”
鬼怪之愁何必令看不見者承受?
駱美甯勸道:“姐姐暫且歇息一會兒,換我來守夜罷。”
他二人這麼低語幾聲,倒是喚醒了身邊熟睡的小厮二狗子,他迷迷糊糊支起垂下的身子便往林邊走。
伊三水與駱美甯均朝他瞧去,而那理罷人皮的無面女亦有大動作,她取了樹梢間的皮囊躲在樹林暗處,似穿衣般将皮從腰間穿套上,如活人一般窩藏進草叢之中,故技重施。
嘤嘤哭泣聲傳出,尖細綿長,如同号令一般勾着小厮二狗踉踉跄跄前行。
随他一路靠近,懷中鬼神鑒竟逐漸發熱,絕非篝火之效。
駱美甯利落将鬼神鑒取出托起:唯見鏡面緩緩泛出道微光,她将鏡往無面伥鬼處撥弄,微光愈甚。
伊三水嗖地起身,淩厲雙目随鏡面光延伸至山下林間。
這方向正是小厮跌跌撞撞去往之處,光柱轉瞬穿空,将遙遙草叢間的伥鬼背影照亮——散發恍若夜明珠般的瑩瑩光。
昨夜在竹林邊見鏡中星光時尚且将信将疑,這會兒他便真正笃定了:祖師觀中藏寶之傳言為真,而身邊這喚作駱美甯的姑娘怕是當今昏聩天子踏破鐵鞋欲尋之人。
身懷陰陽眼,能識鬼怪。
朝中一方士曾有言,陰陽眼為藥入爐煉丹,便是登仙問長生最要緊的一步。
伊三水長睫輕顫,眉頭攏起,他緊扣腰間桃木劍,指尖泛白。
原隻想于祖師觀探探流言真假,将黃假道捉去制衡巫蠱師,不料陰差陽錯網上一尾大魚。
......
駱美甯亦從山石間起身,高喚一聲“嘿!”,小厮無半點止步之意,更似在夢中未醒。
她手捧鬼神鑒碎步往二狗行經之路靠,不為其他,隻圖與伥鬼湊近些,能瞧清面容五官。
邁出零星一二步,卻被伊三水截住手腕。
他扯了人駐足,“鬼神鑒既亮,危險之至,意欲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