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獨駱美甯褪去驚疑。
這雙眼比借鬼神鑒瞧得更加明晰,那夢中面容此刻于伥鬼臉上鋪展開來:此女五官圓鈍,眼角嵌痣。
似魂魄不穩,腰側向外逸散着縷縷鬼氣,身形較駱美甯此前見識過的更淡些。
瞧這樣子,大抵是老夫妻口中獨女,葵葵。
虧那老妪夜夜提着燈籠苦等,怎奈何魂已成鬼,白發人送黑發人。
伥鬼将人皮慢慢展開,兩指輕撫其上細小的孔洞,似在指責駱美甯一把灑出的香灰灼壞了她的一身華裳。
“啊——”悠悠長尖細細的一聲高叫。
伥鬼能出聲,卻說不了話。
這聲與她曾發出的哭泣一般,如今靠得近了,聽得人頭暈眼熱、雙目發花。
可駱美甯不懼她,穩住心神暗忖:鬼罷了,見得還少嗎?
她瞧瞧将餘光在四處梭巡,唯恐方才拖走小厮二狗的大蟲出其不意自霧氣中竄出。
好在山霧隻将将圈住周遭山林,卻未及頂處開闊地。
“葵葵。”
駱美甯鎮定喚出一句,“是你嗎?”
伥鬼霎時睜大了眼,她止了聲兒,與駱美甯面面相觑半晌。
半晌,似生氣般将手中皮囊抖了抖,掀起一陣陰風,風把篝火中已然燒盡的幹柴拱至半空打着旋兒。
一時,火星在半空彌散,恍若群魔亂舞。
君莫言哪裡見過這場面,見張人皮衣裳似得在半空晃蕩,一雙腿顫着顫着,人一歪,倒在篝火邊便不省人事了。
......
伊三水捏緊了劍柄,除去皮裳,他隻能借鬼神鑒識得半空一團微微亮白。
現與伥鬼離得如此近,此時不反擊更待何時?
但願這從道士觀裡取來的木劍有些作用,他屏氣凝神,挽起桃木劍便要朝熒白挑去。
“等等。”
駱美甯匆匆攬住了他掣出的右手,将那把自老夫妻處得來的弓箭予他,緩聲道:“姐姐先走。”
她把人往後推,令伊三水先上樹。
既久不見四周有猛虎身影,駱美甯便揣測那大蟲正享用小厮去了。
那張夫妻處得來的繡花手帕還揣在自己懷裡。
若真拘了二狗,伥鬼葵葵便算是了了宿命,伥鬼一旦替代,會成自由之身。
雖對不住那被虎拖入林中的小厮二狗,卻也算面見了老夫妻的啞女。
駱美甯撫着胸口輕喘兩聲,她不懼招搖的風火,反倒迎着伥鬼靠近兩步,壯着膽子道歉:“對不住,方才不該用香灰燒你。”
伥鬼朝她低吼一句,遂咧開嘴巴,面相頓時變得浮誇猙獰,露出其中森森獠牙。
“若你擺明身份,我又怎會害你?”她取出胸口手帕攥在手心,徐徐誘導:“我認得你,葵葵是嗎?”
伥鬼不言,卻住了怪相,半晌,擺出道手勢。
駱美甯瞧不懂手語,隻知道她動作頗像那老叟。
“我才見過你阿耶阿娘。”
一番比劃,陰風停火舌住。
似怒火将息,駱美甯忙趁此機會将手帕托至她面前,擺笑道:“他們托我将東西帶給你。”
“他們......”
一席話未完,駱美甯隻見伥鬼探出雙手将她朝後一推,身後一股大力順勢将她自原地拖拽回轉。
利爪撕裂鬼影,伥鬼哀嚎着散了身形,駱美甯眼前冒出道花影。
拽她的,是尚未攀上樹的伊三水,而破開伥鬼身形從霧中沖出的,便是那隻窩藏林中、年事已高的大虎。
見虎出,須臾間,恨不得臨空架起風雲一般,兩人相攙着急退二步。
“上去!”
将人拽至青松樹邊的伊三水架起手臂,微微躬身,喝令駱美甯攀附于他肩上,借力高高躍起、跨步而上。
無閑暇多想,駱美甯下意識順勢為之,三兩步蹬上樹梢。
正穩了身子準備反手去撈伊三水,卻發現‘她’隻立在樹邊,高高遞出張木弓,并不跟來。
伊三水凝神望了她一眼,“坐穩了。”撂下背簍與手中桃木劍,回身立于篝火邊。
大虎方将與駱美甯擦身而過,這會兒見人上了樹,便在山頂邊沿來回踱着步子,伺機而動。
現如今,它被火光一照,更顯精瘦:脊背骨浮凸,腹部幹癟,大抵餓了許久。
怪的是,一張虎嘴邊不見有絲毫血腥——它并未吃掉拖走的小厮二狗。
而已然暈厥的君莫言正仰躺在樹邊,若方才駱美甯尚在樹下時,大虎目标是他,隻怕已經得手。
視線在幾人之間轉了那麼一圈,駱美甯才驚出身冷汗:這老虎約莫是沖着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