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身精瘦,雙目愈炯炯,它迎着駱美甯探究的眸光朝樹梢昂首,舔舐唇畔胡須。
駱美甯吐息吸一窒——這厮果真在瞧她。
手中鬼神鑒尚且亮着微光,可啞女葵葵的鬼身卻于被撕裂後四散半空、照夜清①般漂浮翻飛。
林中山霧不退,愁雲濃密遮星掩月。
駱美甯将原準備遞給葵葵的帕子與鬼神鑒一并收回胸前衣襟内,轉而緊攥木弓,搭箭上弦。
樹前一丈遠的伊三水自腰間抽出把手掌長短的匕首,反執在手,曳出小半步站定。
這虎頗通人性,見兩人未受啞女葵葵迷惑反而擺出架勢,便知此遭得手不易。
它俯下前肢、拱起後背,長尾随之揚起,探出前爪于山石之上打磨着甲尖。
一場鏖戰在所難免。
爪牙劃出刺啦聲,聽得駱美甯心生膽寒,卻又見樹下伊三水身穩如山,仿佛半分不為此所畏懼。
她又驚又喜,料想這‘三水姐姐’該遠比此前揣測中更有本事,竟敢放手與大蟲一戰。
花虎繞着仍舊燃燒的篝火,周旋半晌,龇牙咧嘴試探伊三水,亂了駱美甯本就不穩的準頭。
它緩緩邁着小步在白霧外圈踯躅,一時間莫有一方先動身。
篝火撲簌,幹柴噼啪作響。
電光石火間,花虎高嘯一聲。
那大蟲精瘦的後肢發力,往前疾馳數丈,即使年邁卻仍矯健。
晃眼,它速速越過篝火、偏轉身子跨上一塊浮凸山石,借着高位朝前騰躍而起。虎身越過伊三水,朝駱美甯所攀青松處跳去。
雖遠眺着幹柴枯瘦,可貼近了瞧仍無比兇惡可怖:虎目狠戾、獠牙尖銳,一股生肉腥氣随張口伸舌撲面而來。
那花虎隻當自個兒出一奇招,大抵以為拿捏了駱美甯的柔弱,隻欲一口将她斃命。
可駱美甯早有預料。
她在聽聞虎嘯的刹那便撤出一隻腳墊在身後,收了弓背負卻隻捏了頭部削尖的木箭。
大蟲張口來襲,她人急退至别處枝丫上,以小腿倒鈎挂于樹梢,卷着腹、伸長了箭便朝它鼻頭處就刺。
登時,棍尖探到肉,大蟲吃痛。
雖未見血,但以四肢之力攀附樹腰,它仍因吃痛而下滑小半截身距——還未停穩身子,伊三水便從身後持匕前追。
也不知‘她’哪來的膽子,利刃破空,劃破火光,直刺向大蟲尾骨,斬下一半。
刹那間,鮮血順着斷尾噴湧而出。
伊三水單腳蹬地,一手拽着半根斷尾,腰身驟然反折,瞬間騰起踏上樹身。
‘她’不知哪裡來的浮誇力氣,竟借着起勢将老虎生生從樹身上扯離。
虎身淩空飛出小一段,它正因斷尾之痛而溢出聲刺耳哀嚎。
血花飛濺、灑在君莫言面上。
駱美甯仍倒挂樹梢間,她幾乎未能看清伊三水接連且利落的動作,唯見青松樹身木屑紛紛落下,血淌溢山路。
大蟲被甩至篝火邊,踉跄許久才将将穩住,起身便跌了個躘踵。
傷後,它蜷起僅剩的短尾,喉嚨裡擠出陣陣嘶啞低吼,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雙瞳赤紅升起滔天恨意。
這老虎大抵不剩多少理智,通身野性外溢,幾乎轉瞬便将惡念挪移至伊三水身上。
駱美甯趕忙翻身折回青松高處,隻見伊三水不退反進——‘她’迎着大蟲憤恨眸光旋身下地,将匕首上餘血往樹邊岩面上一甩,鮮血褪盡,刀刃潔淨如新。
好身法,伊三水邁着輕巧微步,似想乘勝追擊。
那大蟲亦傾身前撲。
它張了口,大抵想憑利齒撕咬伊三水持匕臂膀,可伊三水卻更早撤了手,将短刀朝半空一抛,屈膝伸腿踢向仍燃燒着的篝火堆。
柴薪赤紅,攜着火光遭風卷至大虎身側,驟然引燃它前腿皮毛。
它被火燒燎着,頓時疼得原地翻滾,嘶吟聲凄厲不絕。
縱使駱美甯都瞧得揪心,她重新搭上的弓弦亦顫抖起來,箭尖對不準虎頭上挂着的雙眼。
伊三水卻反手穩穩接回了抛出的匕首,腕間一轉,似是下一刻便要予大蟲緻命一擊。
山周林中白霧卻于此刻四合,漫溢得比漲潮之水更快,如同傾洩而下的山洪,轉眼吞沒了山頂層層碎岩,眨眼間甚至吞沒了青松之下、篝火柴邊的大虎與伊三水。
登時,駱美甯心跳若擂鼓,她忙張嘴喚着伊三水的名,垂首瞧樹邊躺倒的君莫言是否還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