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無聲。
此刻,夜已過大半,晨寒襲人,可空中日月均不現行,模糊了時間。
唯有青松周遭還餘些蒙蒙微光,樹邊的君莫言半截身子隐沒入白霧之中,半截身子與那張被虎血染濕的面龐一齊露在外。
輕悄悄的柴火撲簌聲随吐息散開,仿若除去白霧一切皆未變。
駱美甯蹙着眉、緊繃着肩,又朝霧中喚了聲,“三水姐姐?”
如她所料一樣糟,半晌,等不到一個回應。
不知那大蟲究竟是什麼底細、用何手段,竟能使得了山中霧、遮得了晨時光。
她顫巍巍攀着青松下了地,折下根樹枝輕戳君莫言沾着血漬的面龐。
他餘有一絲呼吸,胸前仍有起伏——尚且活着。
青松周邊的白霧自吞沒篝火後便不再四溢,駱美甯幾方張望,也不見那大蟲沖出霧來害她,八成正在霧内與伊三水糾纏。
她一雙陰陽眼尚且不能透過白霧視物,更何況伊三水?
駱美甯憂心‘她’的安危,壯着膽子往霧邊探足。
奇的是,那霧自撞見了她後便淡三分、輕薄許多,顯露出霧氣之中氤氲的閃爍魂身。
這照夜清般的東西散溢于霧中各處,若一雙雙霧中鬼眼,凝視偷窺着她的一舉一動。
懷中鬼神鑒複又燙了起來,恍若群鬼環伺,襯得頸畔山風涼意愈發驚心。
駱美甯按捺心中不安,手攜弓攥箭,并未将鏡從衣襟内取出,而是在白霧邊沿出言詢問,“葵葵,是你嗎?”
葵葵雖方才被虎爪撓破了鬼身,但魂魄本不被肉身束縛,又怎會被俗物擊碎?
現下發熱的鬼神鑒便是證實。
大蟲雖是山中之王,但與生者無分别;
若真有輕易号令百鬼之能,莫不是早早便成妖成仙,又怎會顯出這般老态、在乎他們幾個過路凡人?
揣度一番,駱美甯複取出懷中手帕,托于手心故技重施,“我知你有口難言,不妨現身一見。”
她怕老虎躲在白霧中伏擊自己,隻得又退回青松邊,立在伊三水丢下的桃木劍旁。
“你阿耶阿娘日日點燈盼望你歸家,莫非你未有半分留戀之意?”
伥鬼被山虎拘束,尋不到替死之人是不會遭山虎放過的。
葵葵她這般焦急,勾去了君莫言之小厮二狗,又配合山虎起了山間霧,擺脫糾纏之意迫切分明。
駱美甯心知她念着家中老人,卻将布帕捏在兩指間,唱起反調硬激道:“罷了,想是成了鬼,早已泯滅尋常人性,怎會記得什麼阿耶阿娘......倒願我不該早早許下諾言,若他二老知久日苦等的心肝命喪虎口,怕是聲哭嘶、淚流盡。”
她哀愁又怨憤地嘤嘤輕泣兩聲,嘴中叨叨着對不住老妪老叟、要趁着小命尚存之際将帕子給啞女葵葵燒去,恰逢七月鬼門将開,令她在另一邊能收到陽間物什。
一席胡話不曾間斷,編得是天花亂墜。
啞女葵葵死後鬼身一直被束于老虎身旁,哪來的入陰間投胎轉世一說,隻是靠着未散的魂魄在陽間漂泊。
駱美甯說着說着便從背簍中取出了火折子,她提溜着帕子,全不似作僞。
當火花竄至手帕棉布尖兒的刹那,白霧中的照夜清熙熙攘攘推擠彙集,拼湊成為一具浮在半空的鬼身。
葵葵探出隻缥缈鬼手将駱美甯皓腕擒住,另一隻手掌擎于半空,做出連串的手勢。
駱美甯未曾修習手語,怎能懂她為何意?
不過,激将法已起了作用,她既現身,證明這伥鬼未完全泯滅心性,能通人意。
駱美甯反手阖了火折子将東西塞回背簍之中,她正色道,“這山間白霧可是你作弄出的?”
葵葵無言亦無動作回應,她轉手松了駱美甯的手腕便要搶那隻棉布帕子。
駱美甯到底在山上學過些功夫,隻要對方不作怪,拿下葵葵倒不算難事。她旋腕便收回帕子護在身前,硬氣道,“白霧可是你在作怪?”
言罷,隻見那山間霧往青松處又聚攏幾分,似是葵葵遭威脅發了怒。
駱美甯見掩人視線的迷霧将近,又伸手取了背簍中桃木劍,朗聲喝道,“别以為我沒法治你,瞧瞧這身道姑打扮,但凡我以劍以符自天光引來雷電,這些障眼法般的雕蟲小技頃刻便沒了用處。”
似那桃木劍邊沿真有驅鬼辟邪的‘仙氣’一般,那物探近葵葵的刹那,便有陣淩厲真氣蕩開,硬生生揮祛小半丈迷霧。
“你真當助那老虎找到下家便能脫離伥鬼之命?”
駱美甯面上不懂聲色,嘴中乘勝追擊。
與此同時,霧氣之中漾出一抹比大蟲之血不同的腥味兒,惹得人心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