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傳來清晨時分的第一聲鳥叫,宛轉悠揚。
被‘仙鬼’制住的伥鬼葵葵脫離他手,往老虎身畔飄蕩些許,似有零星白霧四散,狀若淚珠。
駱美甯放下木弓,拿了短匕便朝伊三水處靠去,“三水姐姐,你可還好?”
她臂上袍袖已被傷口溢出的鮮血浸濕,靠近間,兩人四目相對,伊三水眸光于漫過山頭的晨曦下逐漸柔和。
此刻細細打量,伊三水身上并無多少傷處,道袍上沾染的皆是大蟲之血。
駱美甯歎出口氣,“好在姐姐無甚大事,若是傷到哪裡,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話未盡,她攥着短匕未曾傷過的手便被伊三水握住。
那手略燙,駱美甯幾欲落淚,遂被他微微用力帶入懷中。
她的鼻頭重重磕在伊三水的胸膛上,須臾之間,他反手奪了她手中匕首,“還未完。”
駱美甯不曾站穩,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倒在地,眼前之事瞬息萬變:那隻将将‘死亡’的大蟲不知何時重新爬起,悄然了靠近她的身後,故技重施地露出了它那滲人的獠牙。
隻是,伊三水似乎早有預料,他毫不留情地将短匕深深紮入大蟲脖頸之處——可與此同時,那隻推倒駱美甯的手也被它以獠牙銜住。
大蟲與伊三水撞成一團,也連帶一齊摔倒在地,掙紮間,一人一虎順着陡峭的山壁往低處飛滾而去。
無人能攔。
‘仙鬼’飄飄然湊到摔倒在地的駱美甯身畔,咋舌不斷:“啧啧,也不知你這命是好還是壞...若不是他,你這女娃性命難保。”
君莫言一張嘴自方才驚醒之時便不曾阖上,他将驚吓恐懼通通吞入腹中,直勾勾地眺望山壁處遭遇樹木才停下的伊三水與大蟲。
駱美甯踉跄着從碎石地爬起,順沿山路不顧形象地奔馳,她透過濕潤的眼眶勉強瞧見那個直愣愣撞向樹幹的身子屬于大蟲而非伊三水。
隻是大蟲與‘她’莫有一位有所動作。
駱美甯心慌得不行,她是惜命,卻萬不願欠人性命。
“三水姐姐?”
“三水姐姐!”
呼喊着‘她’的名字,終究是來到陡坡樹前。
伊三水身前大蟲一動不動,匕首正中它頸脖大穴,鬼身隐隐有脫殼騰空之狀。
合該是死透了。
“...三水姐姐。”駱美甯咬着牙根下蹲試探——還有吐息——她伸手推着伊三水的肩,未得回應之際又想着直接将人擁着托起。
隻是,這人遠比她想的要強悍堅韌。
雙目未睜,先動的是那隻握着短匕的手,探過大蟲脈搏後才将匕首抽出,伊三水遂旋身站起,他甩淨匕面血漬将其收回鞘中别在腰間。
“這才了結。”他以拇指拭掉唇邊血,輕聲道。
駱美甯緊蹙着眉瞧了‘她’半晌,忽而貼近、擁住‘她’的腰身,埋首在道袍中,終是落下淚來:“對不起,若我方才不去靠近你...”
伊三水喉頭微動,他本欲推開啼哭不止的駱美甯,半晌,又垂下擡起的手臂。
“天正曉,你我何時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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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郎,是你嗎?”
葵葵緩緩收起耳邊作喇叭狀的手,抖抖樹梢上飄搖的虎皮,撣落細灰後,将其展開、妥帖穿在身上。
到底不是自己的身子,斷了尾又傷了隻眼,動起來多少有些滑稽。
她俯卧在地,甩了甩腦袋,以一隻眼探清前路後,銜起早早擱置身畔的野豬,邁過山石、穿過草叢,卧在竹林之中。
老妪點着燈籠站在橋頭,她口中的康郎并未歸來,橋前空無一人。
日未落盡,燈籠中的火光尚不敵餘晖。
葵葵輕悄悄邁出步子,将獵來的野豬放到老妪不遠處。
“康郎,是你嗎?”
葵葵本就口不能言,她用那隻獨眼深深瞧了老妪半晌,便想回轉。
“呃呃——呃呃!”
回了。
葵葵轉頭,果真見老叟在竹林前躬身站着。
他擱了魚簍,将木擔握在手中,口中發聲急切,似乎在警告老妪快逃。
葵葵垂首,她頂着虎腦袋将野豬往老叟處拱了拱,便要往竹林處離去。
“别,康郎……是葵葵回來了,是葵葵吧?”老妪說着,顫巍巍往她這邊邁開步子。
到底離了木橋便無手扶之處,老妪磕磕絆絆,踢到凸起的泥地便要摔倒。
葵葵三步作一步上前支住了她,又在老叟驚恐交加的目光中,不知從何處銜出張繡花帕子。
老妪瞧不見帕子,也瞧不見葵葵的模樣,隻是屈身摸着她毛茸茸的腦袋,露出個笑,“果然回了,葵葵。”
燈籠中新換的火,夜風吹拂之下,撲簌簌得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