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美甯清晰記得那驚悚一眼,她雙眸緊黏在這女子面上,卻瞧不出甚麼端倪,便下意識伸手去摸包袱裡的鬼神鑒。
此女看似款款而至,可碎步卻邁得快極,衣袂飄飄恍若乘風,作禮道:“不知二位可是君郎君之友?”
引路的小姑娘與另一個一般年紀的随侍這女子左右。莫非,小姑娘口中的畫舫主是她?
心念稍動,駱美甯收回了去探鬼神鑒的手——可惜,由于自己将這巴掌大的鏡子看得過于珍貴,藏于包袱深處,以至指尖觸不到冷暖。
不過,她到底還是有陰陽眼之能,擡眸四睇,不見有鬼怪在舫内,吊着的一顆心緩緩下墜。
窗下角落,君莫言正打量通身男裝扮相的伊三水,對女子置若罔聞。
駱美甯覺察到那道驚疑不定的視線,焦急地瞥了君莫言一眼,隻盼他能念夜裡山間之恩,聰慧機敏些,不說多餘之話。
“一面之緣,倒也稱不上朋友。”伊三水答地幹脆,山上時就對他二人毫不客氣,這會兒言語間未不留什麼顔面。
君莫言嘿嘿笑了笑,亦不惱怒駁斥,“所言極是,二位均為在下的救命恩人,朋友二字豈能囊括?”
他支起身往幾人身畔挪移,狀似十分感激。
這女子聽聞是救命恩人,眉尾稍稍上挑,取了面紗,再次俯身見禮,“原來是君郎君的救命恩人,妾多有怠慢,還望二位恕罪。”
駱美甯站得不遠,約莫三步之遙,足夠看清這位喚作‘赩熾’之女的面容:樣貌口鼻均與那眼所觀一般無二,但面上可怖傷疤卻幾盡無痕。
怎會如此...難道是她看錯了?
她大抵知道看似氣派的畫舫都是做哪些勾當的,赩熾與她兩旁随侍看似皆為清倌,但自己與伊三水到底都是女人,這‘賊船’怎麼也算不得安穩。
或許是駱美甯的眼神太過明顯,赩熾将雙眸挪至駱美甯處,她朝她笑,“小娘子可是認得妾?”
赩熾之笑令駱美甯心口發顫、汗毛倒豎,那張面上顯現出的似笑非笑大抵不是好意,更似威脅。
唇角咧開的一刹,她仿若又瞧見那張吓人容顔。
“不認得,”駱美甯索性裝傻,她往伊三水背後躲了半步,露出臉來:“召我二人來此可是有什麼事兒?”
“這......”赩熾嗫嚅兩句,複瞧向君莫言。
君莫言拱了拱手,“赩熾妹妹聽聞我昨日遭遇,今日恰逢恩人在岸邊,便邀上船舫一叙。”
不知君莫言有多大的面子,竟能令方才百姓口中微服私訪的‘官爺兒’候在甲闆吹風,這多時間,也不見他打轉入舫内。
“倒也無話可叙。”伊三水着急南下,因小事被阻,面色不愉,“若無要事,恕伊某告辭。”
他二人橫穿小鎮至渡口時便已不早,如今日光漸暗,隻怕夜裡再下船尋那舟子,他不給兩人撐渡。
駱美甯亦惱,她怪自己因着丁點兒好奇便應和上船來,此處古怪,萬一遇見危險事兒該怎辦?
“诶,”君莫言兩步上前攔在簾邊,“二位請留步、請留步。”
正說着,船舫外忽而‘騰’地亮起。
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丫鬟、侍從挈着燈籠圍住畫舫,繞着檐牙挂了兩三層,亮得是燈火通明。
“并非在下有意阻攔,昨日分别時聽仙姑有言在先...因二位南下、君某北上而分道,如今君某恰逢遠親赩熾行船至此,更改行程,算是與二位同路。”
君莫言笑得和煦,又是作揖行禮一番,似是真有滿腔感激之意:“二位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便讓君某送二位一程罷。”
駱美甯蹙眉,‘畫舫主’分明是那喚作赩熾的姑娘,哪裡輪得到君莫言擅做決定?
伊三水亦緘默不語,他折腕擒住了駱美甯的小臂,兩人靠得更緊了。
船闆‘咿呀’聲作響,由遠及近。
‘官大人’一手撩開門簾,踏步入了畫舫,見一屋人聚,顯然有幾分詫異。
赩熾忙上前去迎了他入内,讨巧地露出笑來,“岑大人快快請,方才招待新客,倒是怠慢了您。”
“不知這位大人是......”
這岑大人理了理衣襟,他見伊三水有些面熟,又瞧他氣勢不凡,通身挺拔闆正,面龐俊逸,全當是畫舫之主又招來了什麼為官的貴客,亦朝二人恭敬見禮。
駱美甯瞧得額頭發汗,不曉得岑大人品位如何,可到底是個官兒;
她不清楚伊三水具體底細,但怎麼着也不覺得三水姐姐能身負什麼要職。
如此一攔,難道真要同這一夥人南下?
駱美甯剜了君莫言一眼,隻盼着他能說些正經話,卻又怕這書生在‘官兒’面前壓根說不上話。
當真尴尬。
不想,君莫言朗笑一聲,又招着岑大人向自個兒靠近,“這二位可是君某的救命恩人,為報恩情,故邀他倆上船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