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團’輕笑兩聲,舒展開來,于微光間變作一個身姿缥缈的女子:
此女五官清素,卻頗為出塵,細細看上去,真有幾分伊三水的神韻在其中。
駱美甯雖能見鬼,甚至自覺深谙‘這書中世界’所發生的諸多種大事,可此時見到畫像變作人影,仍訝異不已,瞪着一雙大眼,直咽口水。
“…您是,三水姐姐什麼人?”
“哦——三、水、姐、姐啊!”女子拖長語調,她癟了癟嘴,又樂得笑出聲來,“我是他娘親。”
任駱美甯如何思慮,也想不出此種答案。
女子分明瞧上去與伊三水年齡相似……可都是畫像成人了,又有什麼好糾結年齡的?
她隻覺得自己兩側面頰多少有些發燙,便伸出空餘的手搓了搓,抖着喉頭問道:“您是神仙?”
女子搖頭,“哪有那個福氣,不過是間客棧的老闆娘。”
她一雙妙目上下梭巡,打量着駱美甯,繞着她走了一圈,“你從哪裡來?多大年紀?家中幾口人?要到哪裡去?”
仍被‘張貼’于門闆上的‘男門鬼’發出道咳嗽,遂又呆愣愣得貼靠在木門上,一動不動,幾乎就與畫像一般無二。
駱美甯有些尴尬,仍是硬着頭皮答道,“從倉兜坳祖師觀來,也是在那裡碰到三水姐姐的。”
聽聞此言,女子分明怔愣了一會兒。
駱美甯又道,“吾乃一介孤女,家中無人。”
少頃,女子瞧着她輕輕答了一聲,“這般。”
不請駱美甯進門,反倒是又繞着她走了一圈,女子的一雙眼落在她手中所掌的燈籠上,“你去過王府?”
駱美甯颔首,“是,幫府中辦了些小事,要到了盞能宵禁後出門的燈籠。”
門上張貼的‘男門鬼’又睨了她一眼。
駱美甯隻覺莫名其妙,又湧上個頗為荒謬的想法,‘女門鬼’是伊三水娘親,這‘男門鬼’,莫不是‘她’的親爹吧?
剛想出口詢問,又頗覺自己唐突,一張嘴翕翕合合。
‘女門鬼’又指向她腰間系挂的葫蘆,有些許訝然,“這葫蘆你也有?從何處得來的?”
駱美甯稍稍猶豫,遂又将手中燈籠擱置了,将腰間葫蘆取下,“這是與三水姐姐分别後,從那位想要害我二人的女鬼處得來的,您要看看嗎?”
‘女門鬼’後撤兩步,面上神情瞧不出是喜是樂。
她抿着唇,“你手裡還有什麼?”
“一面鏡子,鬼神鑒。”
駱美甯已然将眼前人當做神仙,又當伊三水的那些‘道家知識’都是這位‘女門鬼’傳授,如實答道,“三水姐姐身上攜着一把桃木劍傍身。”
“哦。”女子答了一聲。
她探出雙手将客棧大門推開:與駱美甯所想相異,客棧之中非但不是燈火通明之狀,甚至連半盞燈都無。
“随我來吧。”
駱美甯挈起昭王府的燈籠,一腳跨入門檻。
‘女門鬼’朝外囑咐,“莫放些不該放的進來。”
遂又伸手掩了木門,獨留‘男門鬼’一人張貼在木門上。
‘女門鬼’接過駱美甯手中燈籠,将其擱置在大堂正中的圓木高桌上,又于揮手間引燃了客棧内其餘各處的燈火。
她道,“你且坐下。”
駱美甯見女子仍站着,也不見客棧中有什麼伊三水的身影,不由又多疑不安起來。
“行了,坐吧,你三水姐姐他沒事,隻是暫時不在客棧裡。”女子替駱美甯拖來一張圓凳,又摁着她的肩膀,強行令她坐下。
“唔。”
自稱為伊三水娘親的‘女門鬼’一邊細細瞧着她的面貌,一邊詢問,“你真長這樣吧?道觀最近如何?觀主是何人?”
駱美甯不解:什麼叫做真長這樣?
轉念,不禁又驚訝非常,難道她還能看出我不是原來的‘駱美甯’?
隻可惜‘女門鬼’并無此意,她伸出透涼的手指在駱美甯脖頸處摸了摸,道出一句,“唔,是真的啊......道觀觀主是誰?”
駱美甯道:“姓黃。”
“可有什麼本事?平日與何人交好?”
駱美甯隻當她問自己,便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倒是沒什麼大本事,一路南下,還多靠三水姐姐幫襯。”
‘女門鬼’擡起她的下巴,又捏她的鼻子又摸她的耳垂,“不是問你,是問那個黃姓道士。”
她的一雙手似浸入深潭的碎石般又硬又涼,駱美甯蹙着眉,對于這觸碰與擺弄,頗感不适。
大堂裡的燈光映照在駱美甯的臉上,‘女門鬼’時不時發出啧啧聲,松了手。
“行吧。”她癟嘴道出一句,不如之前熱切。
“黃道士他娶了幾個小老婆,平日多去臨近城中頗有财勢的人家做法事。”
“城中,哪個城中?”‘女門鬼’昂首,“都京還是盛京?”
駱美甯心驚,“就是離倉兜坳最近的兩處小城,找尋的也不過是些員外之類。”
轉念一想,這一對兒夫妻都成神仙了,認識些權貴倒也不是稀奇事,懷疑‘伊三水娘親’的能耐,便道,“您方才可是在給我相面?”
‘女門鬼’颔首,她打了個哈欠,舉袖攔在面前。
這是......困了?
“既然三水姐姐不在此,那我便改日再來拜訪,叨擾您了。”駱美甯說着,擡步朝外走。
不時,又被‘女門鬼’一把扯住她大褂的廣袖,“就在客棧呆着吧,既與你有言在先,他八成明日便回,這麼大的位置,還怕多你一個人不成?”
頓了頓,‘女門鬼’又道:“不過,既然在我們客棧,就得守我們客棧的規矩......白日有客睡覺,莫出聲喧嘩;夜裡嘛,若聽聞大聲喧嘩......最好不要外出。”
“哦,對了,你是陰陽眼。”‘女門鬼’朝她勾勾手指,令她跟上,“不該看的,就别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