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他倉促地瞥了她一眼,垂下頭,隐匿在鬓發間的耳肉透着桃色嫣紅。
廂房中遁入無邊靜谧。
伊三水緊抿着薄唇,不再咄咄逼人,大抵正在等候一個回答。
片晌,桌畔的黑羽遊隼在房中打了個旋兒,拍打雙羽,自軒窗飛出。
愈發沉寂。
待他耳尖赤色褪下,旖旎不再。
伊三水昂首,他微斂着眸,似不解,多有幽怨之意。
“莫想了。”駱美甯别開臉,不敢與他對視。
“為何?”
“駱荀還做不了我的主,我的事,我自己說了算。”
因回拒而繃緊的肩松弛下來,伊三水舒了口氣,“那我同你論,可好?”
駱美甯側身,撩起一縷發擋在臉側,“不好。”
伊三水沉下眉頭,自倉兜坳南下,二人已是親密無間。
他滿以為她也有意,這會兒怎一而再再而三推拒?
許多準備坦誠後訴予她的秘密又憋了回去,“怎麼不好?”
駱美甯嗤笑一聲,“你倒會耍我,女裝大佬!”
伊三水重複了聲,“女裝大佬?”
他頗不解,又怕問出來顯得自己沒見識,便囫囵猜測:莫非,她是嫌自己扮過女裝,不夠陽剛?
“那隻是在觀中的權宜之策,下了山後,我一直以男裝示人。”
“哼。”駱美甯嘲諷一聲。
伊三水更為難,莫說女裝,便是宦官他都扮過數年:似男人更非男人,自尊磨碎了往嘴裡咽,還得了?
說扮,也隻限于扮了——父王也不會允他當個真的啊。
自認是個實打實的男子,當下的模樣,怎麼說來也不會惹人嫌棄才對,總不會其餘個誇過他姿容的,都是阿谀奉承吧?
他艱難吐出一問,“你厭我?”
道出實言又有些悔意,若真......
果然,但聞她低着頭,恨恨擠出句,“是。”
一如利箭穿心。
伊三水踉跄着退了兩步,曲腿坐在圓凳之上,一時恍然。
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翻騰的心緒——這般難熬,便是十成十的喜歡。
此前還想着鬧她一鬧,将驚喜留到天明...倒是鬧到自己頭上。
“果真厭惡?怎會?”他垂首,略有失神,“昨夜不說,是怕你多想睡不安穩,遲了,便無機會了?”
駱美甯聽他長籲短歎,終是按捺不住,偷偷瞅了他一眼。
恁大個人,耷拉着腦袋,雙手攥成拳縮在袖裡,頗可憐的樣子。
複擡眸上下打量:這時候,一旦他承認了身份,怎麼看都不再似女子了。
還真是......不說道袍不辨男女,平日常服,他都是男裝示她。
不僅如此,每當自己誇他嬌媚可人,他從不言謝,反倒是神情古怪——一路南下也頗為紳士,萬事都遷就自己。
駱美甯輕咳兩聲:“你會僞音?”
“僞音?”伊三水聽她主動與自己搭話,忙擡了頭将眸光追去:怎麼瞧,怎麼覺得她可愛,“你指女聲?”
駱美甯颔首。
“母...娘親讓我練的,你不喜,以後就不再這麼說話了。”
辨他眉尾下垂、眼角微紅,可憐得緊,駱美甯又有點兒抓心撓肝,“诶,别啊,還挺厲害。”
“當真?你不讨厭?”
伊三水尋思:她一直将自己當做女子,莫非......一想,想出一身冷汗,莫不是當真隻喜歡女人?
遂捏着嗓子,嬌嬌弱弱地道了聲,“美甯妹妹。”
駱美甯又咳,瞥見他耳尖再次染上嬌嫩的水色,不由應道:“诶。”
伊三水垂首扶額,他又歎了口氣,“原來如此。”
“嗯?”駱美甯不解,“什麼?”
“妹妹可對我有意?”伊三水捏着嗓子試探。
很難否認自己曾心動,昨夜輾轉反側...下船分離後時刻念着。
駱美甯紅了臉,嗫嚅兩聲,又閉上嘴巴。
完蛋。
伊三水将手擱在圓桌上,一下下輕叩桌面。
難道自己得裝一輩子女人?
完蛋。
算不算自食惡果?
“你在想什麼?”
伊三水蹙着眉與她對視,艱難擺首,強行尖着喉嚨,“不曾想什麼。”
駱美甯覺得熱,她将窗口支得更大些,在伊三水身畔空餘的圓凳坐下,“你本名叫什麼?”
“尹淼。”
晨時風攜着橙黃的銀杏葉紛紛落入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