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紛亂,道長獨行全無依仗,為何不試試尋親?”尹錦素笑,“道長祖上曾是什麼官職?”
駱美甯愈發尴尬:彼時在王府上撒的一個謊,卻不曾想過之後會有需要掩飾的一日,“離家時年歲甚小,自是記不得太清明了。”
“當真半分印象都無?”尹錦素似有幾分怪異的急切,“這可不利于尋親啊,您家人都未主動貼過告示尋您麼?”
天子後代或有夭折,尋常人家餓死、走失一二個孩子,非奇事也。
早知尹錦素不通大多平民事理,相處後才驚覺門第之差甚至攜來觀念之别。
駱美甯努了努唇,終還是笑了,“不曾見過。”
這書裡‘駱美甯’的一輩子,到死不也孤苦伶仃麼?
到底揣着事,兩人對視少頃,尹錦素便明了說錯話,她心虛地垂下頭,“道長呢?您為何北上入京?”
駱美甯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始安巫蠱師更繁盛,到底不歡迎我這等女黃冠讨生活,隻想着,或許北上後行情會更旺些。”
“哦。”
尹錦素心中百轉千回,若她那狠戾叔父謀劃既成,這些事兒均不會在範圍之内——哪家高門之女成日抛頭露面幹此種營生?
尚記得老昭王後娶的王妃,亦消止了駐觀修行的心思。
她嘀咕道:“您可以到王府來,叔父他定是...”
昭王?
駱美甯不解,“他定是什麼?”
尹錦素恨自己又說漏了嘴,忙找補着牽開話題,道,“叔父說多虧了您,錦素才尋到一門好親事,若北上之路有您相伴,他也就安心了。”
“有我相伴?”駱美甯笑了,“昭王與九千歲大人他們,關系不錯?”
這問的,似乎問到了點子上。
她叔父要她挖空心眼對付的,不就是九千歲麼?
尹錦素幾欲發抖,她攥緊了拳,擡起頭也緩緩擠出了個笑,“是嗎?原來如此,難怪叔父令我一路安心,錦素之前還不太清楚呢。”
駱美甯還想搜腸刮肚尋幾乎話附和,而輿車颠簸驟然止住,将側面簾布掀開一角:但見廉查使岑大人顫巍巍下了車架,朝不遠的驿館内去。
驿館大門大敞,其中疾步迎出個高個中年人。
廉查使岑大人與他耳語兩句,中年人面色愈發嚴峻,點頭哈腰地引着車馬入驿館之中,又吆喝小厮來牽馬、投喂草料。
“是到了哪兒?”尹錦素勾着腦袋問。
駱美甯掩下布簾,擺首道,“具體不知,但已是驿館内了。”
兩人正說着,輿車外傳來一聲趕車人的低語,“九千歲大人。”
車轍處遂而被叩響,車沿往下沉了沉。
簾門掀開一半,露出道颀長的墨色身姿。
尹淼眉頭微蹙,他上下打量着駱美甯,見她人已坐起,可小臉卻仍舊蒼白,雙唇淺淡,整一張病容。
他瞠了尹錦素一眼,礙于身份不曾呵斥,隻冷聲道,“何時醒的?”
駱美甯見尹錦素有些打顫,忙拽着尹淼下了輿車,留她一人在内,小步将人領到驿館角落,“你也忒兇了,瞧把人家吓的。”
尹淼一雙眸全然投于她面上,“不疼了?”
“哪有那麼嬌氣?”駱美甯挑起眉頭,“出發前怎麼不喚我起來?”
“記得喝藥。”尹淼撂下一句,甩袖離去,在君莫言一行人的輿車外敲了二下,徑直入了驿館之内。
駱美甯眨眨眼,隻覺這冷淡來得莫名其妙,卻也不欲過多計較。
而尹錦素早在馬車上瞧了許久,蹲到了點兒,急匆匆跳下車沿,幾步湊到她身畔,“道長?你與那九千歲可是故交?”
“......算吧。”
尹錦素撇了撇嘴角,“這人又兇又怪,還——”悄聲又神秘地踮起腳,“還是個閹臣。”
駱美甯歎道,“還願錦素妹妹慎言,若不是苦極了,誰願意主動去當閹人?”
聽她口氣悲憫,一時竟真瞧出幾分‘仙姿’,尹錦素不禁滿面赧然。
“道長說的是,錦素先行一步。”她忙住了嘴,掩着飛紅的臉頰就往驿館裡去。
駱美甯立在驿站院外的牆角,眼睜睜見尹錦素大步往前,穿透了門邊高擎着一雙空手,似乎正準備挂燈的門子。
門子面貌平平,一身粗布長衣,瞧不出什麼異樣。
尹錦素穿身而過時,他甚至飄忽着往側面讓了讓,對人點頭哈腰地道着歉,全然不知自己已身死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