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首肯，霍方時便将九千歲所攜千餘名羽衛混編入攻城步兵之内，為防他有不臣之心，又憐惜自己的兩河嫡系，恐似幾日前那般八成傷亡，百人一都之内，隻編入零星兩河長官作指揮。
此前遣去伐木以延長雲梯的兵匠已回往複命，隻待逾日羽衛領小隊為先遣、破了汝州城門，兩京便是唾手可得之地。
及入夜，飯飽。
屯駐兵馬之營寨間炊煙散盡。
因攻汝州，人馬已輪值一旬，晝夜無休，主将有心一舉拿下城池，隻待明朝啟程拔營。
......
高地數裡外，汝南河枯水季将至。
本該靜谧無波的河面，卻忽然自中遊處漾開層層外擴的水紋，張張竹筏從河岸對側悄聲潛渡而至汝州東南面的矮山山腳。
疾行搶渡間，無一人出言，唯有水流往兩側排開的微響。
沉沉暗夜，前後攏共三個時辰，竟有千人繞行兩河界外，逆水抵汝南河内沿，步調統一，紀律嚴明。
隊末，最尾端的一艘竹筏劃得最慢，左右搖擺間，終是出了岔子。
近岸，俯卧于筏上之人着急起身，忙慌跌了個趔趄，‘噗通’摔入水中，濕了大半邊身子。
悶生生撲騰兩下後，他才發覺河岸水水深隻至小腿，遂被身側的小厮掌着胳膊一把攙起，君莫言恨恨罵道，“這個反賊，待我捉住他，定将他碎屍萬段！”
小厮二狗颔首應和，吱聲稱喏，“是，是，碎屍萬段。”
已行出數步的昭王聞言複返。他通身暗色夜行錦衣，身負長弓箭袋，眸若星辰熠熠。
分明兩人差不多的年歲，可君莫言隻要仰頭去看，便會生出幾分懼意。
四目相對間，昭王陡然一笑，作勢便要去扶君莫言的另側胳膊，“還怪小王思慮不周，您在那溢州土牢内屈就多日，怕是手腳還未得伸展。”
君莫言就着二狗的攙扶往前撞了幾步，自以為不着痕迹地躲開他的親近，弓着腰去擰透濕的衣擺，“那破地方不見光不說，還總是不進水米，鬧得人全無氣力...待他日面見父皇，我定将前後如實托出，免了。”
未得官家首肯，二狗卻聽他以皇子身份自居，倒抽一口涼氣，慌忙左瞧右看，唯恐招來災禍，“慎言呐，若是被人聽去了——”
昭王溫聲截了二狗的話，“大人多慮，這河岸邊山腳下，都是我們的人，想必不會出什麼岔子。”
君莫言本就較昭王矮上些許，二人相對而立，他這番拘束弓腰，更襯對方身姿偉岸。遂撫開一副杯弓蛇影狀的小厮二狗，索性不去理睬濕衣濕褲。
一路疾行北上，胸中囤積不少怨怼，“這幫渡河行偷襲之事的，攏共不過千人，怎能确保投奔了霍方時的宦官、常覅守将駱荀兩方人馬均不背棄我等？”
“岑廉查使與溢州新任縣令已協同入駐常覅，廉查使與兩京官家去信，已許那萬仞山劍宗魁首駱荀良田爵位，并認他為山主。”昭王隻勸他安心，“江湖人士難入正席，這番能得陛下賞識，再者，擒下他師叔霍方時，掌門之位想必日後得以穩坐。”
“啧。”君莫言啐了一聲，“萬仞山的這位我不認得，不曾見面，不予評判...可你能保準父皇手下的閹臣有不二之心？”
昭王又笑，“這倒是難。”
君莫言瞪大了眼，“若是他們兩面三刀、背信棄義，我待何如？”
昭王斂眸垂首。
見他難得露出怒容、蹙了眉頭，君莫言自覺心虛，忙退了兩步。
偏頭望去，岸邊盡是已列好隊的、烏泱泱一片高壯弓箭射手，君莫言隻得強笑，悄聲抱怨：“若執意以卵擊石，以羊戰虎，未免......”
剩下半截危言不吐，他橫攤手掌朝自己脖頸處比了一下。
“殿下所言極是。”昭王似有幾分怅然若失，歎道，“彼時收得皇命，匆匆北上以救兩京之急，奈何手下僅有一幫王府守衛，全憑一腔悍勇才終抵汝州境内，到底仰賴殿下見識廣博，差點誤了大事。”
言罷，便去點了四名火長①與一名都頭②，“你幾個，随殿下留守此處，若我等敗了，便喬裝行小路、遣送殿下返兩京面聖。”
已是後半夜，幾位武官熬了半宿，卻個個濃眉闊目、器宇軒昂不見疲态；不論是被喚道留守君莫言的五位，亦或是要随昭王上山埋伏的近千人，均面貌沉着，難分喜怒。
小厮二狗一一瞧入眼中。
君莫言隻覺此舉甚妙，得勝便留、戰敗就走，自己安危有所保障，便朝昭王擺手道，“你自去吧，若有萬一，待我返京禀明父皇，再派兵馬前來相助。”
昭王喟歎一聲，“殿下仁善。”
正言說間，林枝葉晃動、兀地飛出隻驚鳥——銀色長喙于月光之下隐隐泛亮。這鳥雖離了樹林，可卻久久徘徊于半空，不繞遠亦不飛近，逡巡不前。
昭王擰了眉，神色一凝，不再理會君莫言，三兩下攀上山腳近水處一棵高聳的杉樹，目力遠視，搭弓上箭。
足有五尺的木弓被硬生生拉得圓滿，松弦之際飛矢破空，仿若石崩。
君莫言本想贊一句好功夫，奈何半晌之後，那飛身遠去的羽箭并未射中半空盤旋的遊隼，隻單單沒入林間，莫有聲息。
哈！還當是多有能耐。
他在心中悶笑一聲，又知此時性命還得仰賴于他，便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皮，假作困頓之狀。
以餘光暗瞥，但見昭王以護腕抵着樹身，竟自樹頂一路順勢滑下，好不暢快。倒是彌補了方不久一箭射空的尴尬。
一時無話，君莫言眼觀鼻、鼻觀心，隻覺河岸開闊處難以藏蔽身形，吩咐二狗去先尋個隐秘之地，自己則叫幾個大兵護衛左右，還真生出幾分困倦。
“殿下。”昭王不再行近，“小王便先行一步率部下登山了，若是遲了，恐怕贻誤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