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康三十二年初秋,河間王起兵而反。
越冬,三十三年早春,昭王借道汝南落霞山,天降奇兵,與常覅、汝州守将三方合圍,殲霍方時逆賊,收繳降兵三萬餘。
盛京都京一掃糜頹。
雪盡露新芽,二月迎芳華。
“诶呀呀,但見箭雨淋漓紛紛下,那個火勢兇猛,将數萬人的營寨燎燒,濃煙滾滾打他個措手不及…真可謂是天亡不義之師、風助昭夏子民!”
盛京第一酒肆,風雲彙。
肆高五層,一至三樓呈回字形,中镂空,四面設環狀雅間,恰能俯瞰一樓中堂,時而優伶樂舞,時而評話說書。
駱美甯倚窗而望,隻覺這一樓堂内誇誇其談者有幾分面熟,蓄着八字胡,自稱百事知。
救難汝州、剿滅敵軍之戰已于兩京盛傳數日,酒肆茶樓間,無不道神佑昭夏,丕緒①中興。
“昭王神勇,僅率近衛千人,便有膽識逆水而上背襲霍方時...”
“我朝中有常覅守将棄暗投明、九千歲大人假意投敵相助,這翻山趁勢攻其不備之舉,倒也不算稀奇、不值吹噓。”
循聲看去,一樓中堂所設雅座上坐着位體闊肩寬的大漢,胡須濃密自鬓角起蔓延開來,遮鼻掩唇,眸若點漆,聲如洪鐘。
“壯士說笑,”八字胡輕撫衣袖,“常覅守将棄暗投明乃我朝廉查使岑理群大人巧言規勸而降。霍方時起兵之際,岑大人尚在溢州蒙冤入獄,若非昭王搭救,哪有什麼三方合圍的局面?”
“看來,百事知亦有孤陋寡聞之處,”虬髯大漢露出排齊整的白牙,“殊不知昭王身後謀算者另有其人。”
“哦?”
“誰?”
“細講。”
看熱鬧的永遠不嫌争執,七嘴八舌地撺掇起來。
八字胡百事知尚且從容,問道,“不知壯士所謂何人,既有勇有謀,卻還能深藏若虛?”
虬髯大漢一笑,“倒也談不上深藏若虛,陛下之龍子也,運籌帷幄,反敗為勝,便是所謂的天佑昭夏。”
旁側雅座上,有人叫了句,“哪位皇子殿下?”
虬髯大漢唇一抿,雙手抱拳朝南方虛空拱了拱,“其人幼年流落在民間,尚不得機遇認祖歸宗,大都不知其名号,才惹得諸衆隻知昭王之勇,不曉其深謀遠慮之能。”
“啧,”八字胡百事知輕扯唇角,倒也不虛氣勢,“此人在下亦有所聞,據傳,其與岑大人一同在溢州大牢内受困多日,不得外界消息,怎能不聞而知河間王起兵而返,終于汝州城下攻城受挫?”
“夜觀天象,便可蔔算戰場時局...星辰大變而鬥轉星移,泱泱昭夏定有兵反。”虬髯大漢一聲嗤笑,好似嫌他見識淺薄。
神康帝已笃信方士數年,兩京中人均知‘觀星蔔算’乃異術,慣好聽聞此類異聞——而‘蔔算觀星’非奇才大能而難通達。
在坐者不由紛紛暗贊這位民間皇子有才有能,隻覺昭夏未來可期。
駱美甯眉頭擰緊又松,松了又擰,才意會到中堂内所論之人乃君莫言。
自出倉兜坳後,幾人好歹一段同路,倒不覺他與這位虬髯大漢口中吹噓的有半分肖似,隻知君莫言似野心逐日膨脹,卻也膽小怕事,常常不辨時局。
酒肆閑話總半真半假,全仗浮誇聲勢牽動人心,八字胡百事知這方落了下乘,面上多少挂不住,神色黯然。
酒客嬉笑,“瞅你,還百事知呢,可還有話辯駁?”
“這戰事裡恁大的英雄差點兒被你埋沒了,不是那大胡子兄弟,我們都因你而被蒙在鼓裡。”
無需什麼‘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辯駁中八字胡既已無言以對,即使所論為真,也成了假的。
衆口铄金。
...
待紛亂皆歇,駱美甯再去尋雅座上的虬髯大漢,卻已不見了蹤影,茶座上隻餘半盞清茶。
八字胡百事知被一哄而上的酒客扯下高台,不過半晌,樂工上位,筚篥羯鼓、吹拉彈唱,一派祥和之境。
......
她已于此靜坐半個時辰,壺中茶水涼透數次。
今日本有拜會城隍的打算,奈何約風雲彙内雅間相見之人尚未現身,礙于對方身份矜貴,隻得停滞不前。
年後,駱美甯已收有近十份拜帖。
大抵是尚書令嶽良疇有獨女暫居外祖吳家一事不胫而走,未多時,竟鬧得兩京皆知。
即使昙鸾并未與她挑明吳皙秀與嶽良疇之種種舊事,隻将她與尹錦素二人于吳府一留再留。
身世遲遲不攤開說,昙鸾卻仍為她受了帖子,退了幾個有意攀附的、退了幾個似來說親的,又有些想推也推不掉,便隻能收受。
——當今備受盛寵之皇孫奉壽王正妻,亦是嶽良疇的表侄,郤绮文。
坊間多有傳聞,當今聖上遲遲不肯再立太子,皆因皇孫奉壽王才是聖上意屬之人,隻不過,膝下仍有正值壯年的皇子難以越過,隻好久久懸而不立。
若說這位奉壽王之奇,三言兩語難能詳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