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在褚息枝這裡又待了一天。
褚息枝在院子裡熬藥,明溯坐在一旁問她,“裡面放了什麼藥?”
褚息枝搖搖頭,“不知道。”
明溯:“?”
不知道?你不是醫修嗎?
褚息枝一臉痛苦,“我師父說了,讓我先将人體的經絡穴位記住了再教我辨認草藥。最開始我師父就讓我背什麼‘甲膽乙肝丙小腸’,‘肺寅大卯胃辰宮’。好不容易記住了,我還要去記每條經絡的走向,每條經上有哪些穴位。”
不等明溯問她,她繼續說:“你知道我現在背到哪條經了嗎?足陽明胃經!你聽我給你背一遍。頭維下關頰車承泣四白巨髎……後面是什麼來着?啊!
我又忘掉了!”
她急急忙忙從儲物囊裡掏出醫書翻看。
明溯在一旁看得眼皮狂跳。
褚息枝跟她說:“其實我的師姐比我的天賦要好,你的病就是讓我師姐看的。我師父覺得我并不适合學醫,他說如果我最後還是學不會,就教我子午靈龜,到時候别人就叫我‘褚一針’或者‘褚靈龜’,我覺得這種稱呼不太好聽。”
她真的是一個話很多的人,明溯一開始不覺得,後來越聽越痛苦。
這個人!她的話怎麼可以這麼多?
跟她比起來,杜玉管都顯得文靜了。
明溯決定回左九棘的院子養傷,褚息枝送她回去。
一路上談話聲不停,大多數都是褚息枝在說,明溯在聽。
托她的福,明溯現在對這個宗門有了一定的了解。
“食堂裡每逢初一飯菜就會變得格外難吃,我們一開始不知道原因,後來有位師兄蔔了一卦,這才知道做飯的師傅家裡有個孩子,每次月考都不及格,學堂裡的先生找他談了好幾次話,導緻他的心中充滿了怨氣,做出來的飯也就難以下咽了……”
“……按照輩分,我們見了長沅上人是可以叫一聲‘師兄’的,但是他這個人,更喜歡旁人尊稱他‘上人’。”褚息枝撇了撇嘴,神色間似乎有些不屑,“他如今到了元嬰期,分得了一座山峰,也可以開始收徒了。”
左九棘的院子到了,褚息枝将她送到後準備離開。
“阿棘師妹,你有什麼事就用傳音符找我。”
這個時候修士們尚未建立傳信塢,沒有傳訊玉簡可以使用。
明溯點點頭,“多謝褚師姐。”
陽光下她的肌膚還透着病态的蒼白,冷淡的眉眼中又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乖巧,褚息枝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緊接着在她回過神來前連忙跑遠了。
明溯看着她走遠,這才推開了左九棘的屋門。
她是突然被執法堂的人帶走的,也因此沒帶上任何東西。
明溯直到這時候才看到左九棘的劍,她握住劍柄将它從劍鞘中抽出來。銀白色的劍身如同秋日夜晚灑落在地的月光,沒有什麼熱度,帶着些許寒冷與肅殺,和左九棘對外所展現的形象相似。
她收好劍,看向被左九棘放在枕邊的儲物囊,她将神識探進去,過了好一會兒,也或許隻有一兩秒鐘,明溯心如死灰地癱坐在床邊。
她是個窮鬼,左九棘也不遑多讓。
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屋子裡的書很多,明溯決定養傷期間将它們看完。
左九棘練的是《皦月劍法》,明溯将它翻開,書的空白處還有左九棘寫下的心得,這倒便宜了明溯,以防露餡,她将它們悉數記下。
外面陽光正好,她将搖椅搬到屋外,拿了本書躺在上面翻看。
這本書是講一些術法的,禦火控風,輕身疾走。
上面同樣留下了左九棘的字迹。
這真是一個好習慣。明溯在心裡贊歎。
過了一個時辰,她将書扔進儲物囊,掏出一塊帕子覆在自己臉上。
陽光有些大了,她閉上眼。
有道神識若有似無地掃過她。
真是不死心啊。
聶琦……這個人太礙事了。
得想個辦法殺了他。
*
明溯不知道杜玉管踩到的是什麼,薛町倒是有了些猜測。
引魂石,他曾經在書上看到過關于它的記載。這種石頭能跨越時空,将靈魂帶到一個死去沒多久的肉身上,隻是不可以長久停留。
他們所附身的都是必死的存在,所以必須趕緊回去,否則将會和這副軀體一起死在這裡。
不過這種東西并不常見,荒郊野嶺怎麼會有?
薛町揉了揉眉心,他得趕緊找到他們。
他拉開房門,任由陽光落在他身上。
靠東的方向是一方花圃,一陣風吹來,花圃裡纖弱的花頓時就被風壓彎了身子。順着花圃往前,不遠處挖了一口池塘,水裡擱置着一塊奇石。池塘上搭了一座石橋。
他走過去,站在橋邊俯視水裡的遊魚。
一千多年前的祈風宗,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這個讨厭的地方。
他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這個時候,他還隻是祈風宗的弟子吧?
他是不是可以殺了他?隻要沒有他,後面就不會發生那些事了嗎?
薛町笑了一下,不無諷刺地想,其實沒有他,也會有别人吧。
他們回到過去,并不能出手修改任何事情。如果偏離了軌道,天道自會出手将它推回去。
他無法阻攔必然會發生的事,更多時候,他們隻能作為旁觀者看着它們上演。
這種無力感他早有體會。
“念遠。”
薛町立時收攏好所有情緒,沖來人恭敬道:“師尊。”
大長老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看着氣色好多了,你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薛町搖搖頭,“我的傷已無大礙,帶累師尊憂心了。”
大長老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些許慈和來,“你是我的弟子,我為你費些心也是應該的。”
薛町瞧出她眼底的疲憊,主動問道:“師尊可是有煩憂之事?”
大長老搖了搖頭,“都是些不省心的。”
她長歎了口氣,把手搭在橋欄闆上,将崔靈羔的事講了一遍。
末了,她蹙着眉道:“隻是這個叫左九棘的女弟子令我很在意,盡管真言尺證明放走崔靈羔的不是她,可我仍覺得有些古怪。”
薛町笑着道:“您要是不放心,不如讓我去試探一番。”
大長老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意外,“你以前可是從不理會這些事的。”
薛町不慌不忙道:“眼下我們與妖族之間的戰争不停,這已經夠讓您煩心的了。我是您的弟子,怎好讓您将精力浪費在這些個不重要的小事上?”
他扮演着一個合格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