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帶着明溯走在吊橋上，左右兩邊是無聲矗立的黑色山尖，霭霭白霧阻礙了視線。

明溯覺得有些冷，她的視線下滑，想要穿過白霧觸及地面，最終卻隻是徒勞。

這樣的一個地方，聽不見蟲獸鳥叫，四周的岑寂與孤廖似乎要從人的皮膚滲透到骨子裡去。

明溯想了想，對前面的妖王道：“這地方挺适合居住的。它有主了嗎？”

妖王負着兩手慢悠悠地走着，聲音有幾分飄渺，“你喜歡坐牢？”

“沒坐過。”明溯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這裡是牢房？”

妖王似乎笑了一下，“你們人類搞出來的東西。有些他們難以殺死的存在就會被他們想辦法關起來。”

明溯的腦海裡驟然浮現一道銀白色身影，她問：“比如任前輩？”

妖王挑了挑眉，“你見過任恚？”

明溯有些感慨，“有幸見過一面，任前輩真是一位脾氣很好的妖。”

妖王好像被她這一句話弄得有些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大概是第一個這麼評價他的人。”

吊橋并不寬闊，妖王走在前面，明溯踩着他的腳步跟在後面。

“在這之前我并未聽過他的大名，對他并不了解，也就不存在偏見。”

“那是你沒見過他殺人的樣子。”

明溯忽地笑了，“前輩難道想說——等我見過他殺人的樣子，就會和其他人一樣，嫌惡他，恐懼他，最終為了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而選擇想方設法殺掉他？”

“難道不是？”

明溯仔細想了想，很是誠懇地道：“不好說，有些事情隻有親曆一遍才會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應。更何況，我想任前輩并不會在意旁人怎麼看待他。”

長長的吊橋走到了盡頭，明溯雙腳踩在堅實的地面上時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擡頭環顧四周，充斥着整個視野的隻有黑色的岩石與湧動的霧氣。

若非氣氛不對，她都要懷疑自己是走進了一副水墨畫裡。

妖王擡手打出一道勁風，白霧因此從兩邊散開，對面山頭的情景一下子暴露出來。

這是明溯第一次見識到千年前的任恚。

他被好幾個人圍着，腳底下是一個龐大的，散發金色光芒的法陣。他可能是受了傷，那一身雪白的衣袍上染上了刺眼的血迹。

妖王似乎沒有出手的意思。

明溯瞥了他一眼，在一旁拱火，“一群人欺負一隻妖，真是太過分了！”

妖王沒搭理她。

明溯繼續道：“他們也太不給你面子了！簡直不把你放在眼裡！”

妖王很是嫌棄地乜了她一眼，“說得不錯，要不我把你扔過去，你去和他并肩作戰？”

明溯隻是好奇他打起架來是什麼樣子，并不是很想參與進去。

她閉嘴了。

對面的人仿佛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他們的目光緊緊鎖住站在法陣中心的大妖。

對于這隻妖他們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以及深深的忌憚。

明溯安靜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奇怪，“他們看不見我們嗎？”

“你想被他們看見？我可以滿足你。”

明溯連忙搖頭，這下是真的不敢說話了。

“任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明溯心想說出這種話的人反而更容易死，她的目光望過去，落在出聲的那人身上。

對方是一個中年男人，面寬口闊，眉毛濃密。

明溯并不認識他，她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多長時間，來不及去了解這個世界有哪些出名的人。

任恚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那雙暗金色的眸子停留在他身上。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

而後他擡起了手，指向中年男人，就這麼在虛空中輕輕一點，對方倏地變成一團血霧炸開！

紅的白的撒了滿地。

滴滴答答的，像是下雨了，紅色的液體在黑色的岩石上面蜿蜒。

明溯心跳驟急，她屏住了呼吸，睜圓雙眼，僵直着身子一動不敢動。

她感覺到那雙暗金色的眼睛看到了她，隻是很快又挪開。那短短的一秒帶給明溯一陣恐慌地顫栗。

她的身體像是感應到了一種極其危險的存在，繼而刺激到了她的神經，它們在她的腦海裡叫嚣着快逃！

那是每個生命在面對死亡威脅時所激發的自救機制。

明溯心裡冒出一個念頭——若非她的身邊站着妖王，恐怕她會如同死去的中年男人一樣，被任恚當成煙花放了。

妖王方才說的“他們”并不包括任恚。

直到這時候她才能理解為何當初杜玉管見了任恚被吓得舉止失措。

這個時期的任恚，太危險了。

“師兄——”

青年男子一聲悲痛地呼喊，他萬萬沒有想到任恚這個瘋子一點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直接将人給秒殺了。

他一把抹掉濺在臉上的血迹，赤紅着眼，拿出自己的武器沖向任恚。

“畜牲！我殺了你！”

任恚的眼裡似乎閃過一點猩紅，他終于說話了。

“我喜歡你的骨頭。”

他的聲線很平，沒有半點情緒摻在裡面，卻讓青年男子打心裡冒出恐懼。

他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駭然地睜大眼，就那麼站在那裡，任由悸恐的情緒爬滿他的全身。

任恚的出手很快，他沒有殺掉他，就那麼活生生的，将他身上的骨頭一根根抽離。

青年男子一開始還能發出慘叫，到最後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了。他軟趴趴地倒在地上，疼得身上全是冷汗，但由于修士不同于凡人的體質，他還沒有死去。

任恚的腳邊堆滿了白花花的骨頭，這一幕将其餘人深深地震駭住。

人族修士們的臉色極其難看，他們知道任恚難對付，所以費盡心思将他引到這裡來。他腳底的法陣是專為削弱他而設下，可盡管這樣，他所展現出的實力依然令人忌憚。

“變換陣法！一起上！今日必須殺了他！”

那金色的法陣變得愈發耀眼，它在任恚的腳下飛速旋轉，瘋狂吞噬他體内的靈力。

任恚并沒有把它當成一回事，直到地底倏地鑽出幾條兒臂粗的鎖鍊死死纏住他。

那鎖鍊纏得極緊，仿佛在下一秒就會嵌入他的皮肉緊挨他的骨頭。

明溯擡起手，捂住自己仍在狂跳的心髒。

妖王出聲問她，“什麼感受？”

明溯知道他是在繼續之前的話題，現在她親眼見識到了任恚殺人。

她的雙眼變得很明亮，她輕聲道：“有點害怕。”

妖王嗤笑一聲。她是害怕不假，但除了害怕外，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的眼睛裡，還有星點興奮在裡頭。

這個人類骨子裡有深藏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