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晚的談心之後,明珠求瑕對我的态度似乎改善了很多。
奇怪,我以為這人軟硬不吃,沒想到他還是很好相處的……除了他對我殺心不減這一點。
也是,被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玩弄設計在指掌間,換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劍客都忍受不了。
我趴在木制櫃台上,認真聽掌櫃說細則事項,旁邊的明珠求瑕已經等的快要暴起殺人。
“人客官,保養的方法已經盡數告知,若東西有損傷,你可前來找師傅修複。”他将我幾日前定做的東西交我,視線落在我的面具上,輕聲問:“這樣就可以嗎?”
我仔細檢查木雕的邊角,将其收回木盒中,“可以了,多謝。這是尾金。”
“不用,慢走。”
還沒等我動身,明珠求瑕已經率先出門,他桌子上的茶點一點沒動,看起來是不太愛吃的樣子。我順手拿起一個,趁着沒人注意快速掀開面具咬一口,同時跟着他出門。
挺好吃的,就是略甜。
不能怪他這麼沒耐性,實際上,是我走得太慢。
沒辦法,甚少出門,見到什麼都好奇。
所以過了兩個時辰,我們還沒能走出這個小鎮。
期間明珠求瑕不是沒有找過我茬,但他一說,我就四十五度望天,一副淚在眼眶不能落下的語氣:“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我從未見過,也許,以後亦無法再見。”
畢竟是他說毒一解就要殺我,總不能失言。
于是我也近距離圍觀了一下何謂劍客不太明顯的抓狂心情。
哈哈。
我搖着在路邊買的風車晃來晃去,摸摸别人攤子上睡覺的貓咪。
“挽花時!”語氣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催促。
我丢下小貓,哼着剛剛學會的小曲蹦跶跟上去:“來了——”
已到了第二天,明珠求瑕身上的蠱毒使他失了嗅覺,此點似乎讓他耐性更失。
“别急嘛,難得出來一趟,你不想四處逛逛嗎?”我跟上他的步伐,卻又被旁邊店家拴在門口的小狗引起了注意力,蹲下身嘬嘬嘬地逗起狗來。
殺氣卷起冷風,小狗霎時卷着尾巴嗷嗚嗷嗚縮回店裡。
我露出驚奇神色,語氣中充滿不可置信:“堂堂一個殺手,你居然連小狗都恐吓。”
該不會是氣瘋了吧?
“吾是怎樣的人,無須你評價。”
“何必生氣呢,離三日之期還有一天,再走過2個山頭,就到了那人的隐居之地了。”我不死心跟進店裡,從門縫裡伸手去摸,差點被咬了一口,還好手縮的快,我轉而拍拍胸口道:“這麼急,是迫不及待想擺脫我。”
明珠求瑕冷着一張臉,簡單一個字如刀劃開空氣。
“是。”
我捂住心口,好像那個字紮在我心上,“好痛,太痛了,你這句話真是說的我非常之痛,痛到站不起身。”
他終于忍無可忍:“夠了!”
“好吧,好吧。”我一溜煙站起來,三兩步走到明珠求瑕身後五步遠的位置,唉聲歎氣,瞅他一眼,低低吐槽:“真是不解風情的劍客。”
明珠求瑕的手漸漸握成拳頭。
我輕咳一聲,立馬收皮,“在下隻是想在死前多玩一會罷了,何必生氣,要走就走吧。”
明珠求瑕一時無言。忽而,我聽到“铮”的一聲,身前的白衣劍客長劍出鞘,六情劍鋒光倏閃,殺氣卷起煙塵,正不偏不倚朝我刺來。
我心跳幾乎停止,直到那把劍尖擦過我的面具,對上另一把劍刃。
明珠求瑕嫌我礙事,拂袖一把推開我,和突然出現的殺手打了起來。
今日來的殺手不如以往,似乎也是用劍高手,和明珠求瑕相互來了幾招還未落敗。我後退幾步躲在小巷内,非江湖人士的我看不出對方武功究竟如何,隻能盡量減少影響。
劍鋒交錯,利芒萬千,絕藝摧毀四周建築,兩條身影于狹小路道糾纏,一時難分高下。
就在此時,我聽見建築中傳來嗷嗚嗷嗚的慘叫。
争鬥開始時,周圍的百姓都以極為熟絡的動作抱頭四散,此時還能留在原地的……
我想起那隻被店家用繩索拴起來的白色小狗。
生死隙間,逃命都是自顧不暇,誰還會記得那隻逃不掉的畜生。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沖到店面門口,挖開倒落的碎木,将那隻沾了血的狗狗抱在懷裡。
“挽花時!”明珠求瑕怒喝。
兩道劍光一前一後向我襲來。即将身亡的瞬息,兩道劍光相撞,偏離的劍光反而将我面上面具擊落。
霎時間,鬥篷揚起,如雪白發随風輕落。
“你——”不知名殺手愕然一瞬。
勝負中,最忌失神。下一秒,殺手身首分離。
我撿起地面上的面具,反手扣回面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明珠求瑕自然察覺到對手在生死片刻突然的走神,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
壓迫的氣氛,殺氣混着滿地血腥,令天地失聲。
白色小狗縮在我懷裡瑟瑟發抖不敢出聲的模樣,和今日在門縫裡咬我的嚣張氣焰比起來簡直判若兩狗。
一股凜冽之感臨身,我緩緩看向向我走來的明珠求瑕。他持着劍,劍尖向地,緊閉的雙眼似在盯着我。
“是吾言語不夠明顯,還是吾表現得讓你有所錯覺。”白衣劍客擡起手持六情劍,對準我的胸口,“挽花時,吾耐心盡了。”
而我看着面前的場景,看殘血濺落地面,看因失神而身亡的無頭屍首,隻覺得好笑。
我不想陷入這場争奪厮殺,卻阻止不了他人在我身邊不斷消亡。
“哈。”
“又一個因我而死的人。”我抱着小狗站起身,回首看因江湖争鬥而變得殘破的街道,如一夕衰敗的奇珍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挽花時啊挽花時,你的存在除了帶來不幸,到底有何意義?”
我失常的舉止,莫名的笑聲,反而使環繞不斷的殺氣倏止。
明珠求瑕還劍入鞘,語氣淡然,“自設牢井,實不像敢與吾豪賭生死的人。”
“自設牢井嗎?世間衆人,何人不在牢井,不得解脫?”我低頭,看着自己遮掩的嚴嚴實實的身軀,“無知者,笃于時也;無能者,不由己也。這世上隻有不自知身在牢籠的人,以及牢籠中身不由己的人罷了。”
“挽花時,比起你玩弄手段的小人行徑,吾更厭惡你如今這付自怨自艾的姿态。”面對我的回答,明珠求瑕嗤笑一聲,未睜開的雙眼,居高臨下‘看’向我,冰冷,傲然,一字一頓道:“令人作嘔。”
冰冷的話語宛如刀劍臨身,當頭一喝,令我再度清醒。
是啊,不是早就知道了。
在一開始便決意要開啟這場豪賭的時候,便預見未來将有莫多犧牲,如今再言後悔……亦太遲。
“多謝。”
“吾不需要。”他轉身離開。
我不再看背後狼藉的街道,一步一步跟着明珠求瑕的腳步,離開這個地方,就像那晚跟着他離開陷入火海的奇珍閣。
2.
我給狗狗包紮好傷口後,本想将它放歸自由,沒想到它反倒跟着我不走了。
亦步亦趨,毛絨絨的尾巴搖啊搖,黑珍珠似的雙眼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我可恥的心動了。
明珠求瑕對我非得抱着狗的行為感到不能忍受,他不喜歡動物,不喜歡一切髒兮兮會到處上廁所的低等生物。
“丢掉!”
“不要嘛。”我把毛絨絨的小動物舉起來,試圖用它可愛的外表打動明珠求瑕,“你看,它多可愛,吃的也不多。”
狗狗“汪”了一聲表示對新任主人的支持。
明珠求瑕後退一步,幾乎能感受到小動物溫熱的呼吸,讓他瞬間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不由得更生氣,扭頭看向我的方向,咬牙切齒。
“丢、掉!”
“這麼小的狗狗,流落在外多可憐。”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孜孜不倦地勸說明珠求瑕,“而且它還受傷了,丢掉它的話它會死的。”
“挽花時!”明珠求瑕止住呼吸又後退一步,“把它拿開!”
“哦。”我把狗抱回來,放在面具旁邊小心地蹭了蹭,它熱情又可愛的立馬回蹭,多可愛的小狗。
大概是污染空氣的小動物不在了,明珠求瑕緩了緩呼吸,總算撿回幾分殺手劍客的高冷,諷刺道:“自顧不暇,還有心力照顧犬隻。”
“我知道。”我惆怅道,摸了摸懷裡的小狗,“放心吧,我會将它交給我的朋友照顧。”
言下之意,我還是要帶着這隻小狗離開。
明珠求瑕聞言立馬快走幾步,離我有十步之遠,堅決的态度表明了他不願與狗同途。
不是我刻闆印象,畢竟我也不認識幾個江湖人。
但是明珠求瑕這個對萌寵避之不及的态度,真的很難讓我對江湖上的劍客有好的印象。
“不要讓它靠近吾。”他語氣堅決的重複,“否則吾不介意代你處理。”
“知道了知道了。”我沒好氣地吐槽:“你這語氣,簡直就像不讓孩子養小動物的臭老頭。”
“挽花時!”他更生氣了。
我立馬閉上嘴。
又沒說錯,這些江湖人說起時間動不動就數甲子,和我的年齡比起來,可不就是臭老頭。
還不如我懷裡的小狗可愛。
我決定不理前面那個潔癖怪,揉着小狗肉乎乎的腮幫子,自言自語,“嗯……叫什麼名字好呢,名字一般代表了主人對小動物的深切期望,可不能亂起……不如叫旺财好了。”
前面的明珠求瑕幾不可見地晃了一下,似是踩空。
我狐疑的看過去,隻見白衣劍客步伐依舊,不疾不徐,穩重端雅。
錯覺麼……
不過旺财這個名字也太大衆化了,我揉着小狗的頭,他毛乎乎的,還是叫毛毛吧。
3.
是夜。
有毛毛這個調劑品陪伴,我心情好了許多。
烈烈燃燒的篝火驅散寒意,我把毛毛放在膝蓋上,又從旁折了一根草逗毛毛玩耍。
腳上的傷口讓它不便行走,隻能這般四腳朝天地撲騰我手中晃來晃去的草根。
明珠求瑕坐在樹上,雙手抱劍,雙目緊閉似在休息。
其實有些羨慕這些江湖人,這麼高的樹,輕輕一躍就上去了。
燃燒的火堆時不時傳來噼啪一聲,架在篝火邊緣的餅子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我取了一個下來,回頭問明珠求瑕,“你要吃嗎?”
他微微轉過頭,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樣子。
不吃就算了。
左右掐住邊緣将餅分開兩半,一半放到毛毛面前給它吃。好在小狗并不挑食,一點點肉末餡餅也吃的很開心。
我掀開面具,小口咬着餅邊緣。
烤得失了水分的餡餅咬起來非常幹,我吃的很艱難。
一個水壺從上方抛了下來,正好落在我懷裡。我擡頭看去,隻看到明珠求瑕閉着雙眼,無動于衷的神色,仿佛那個水壺不是他給我的一般。
不管他是出于什麼心理給我這個水壺,我還是道了一聲多謝。
明珠求瑕依舊不回答。
我偷偷看他,他似乎沒反應。
倒一點給毛毛喝,他應該不會發現吧……
我正準備這麼幹。
“挽花時!”
糟了,被發現了!
我立馬收起水壺,愁眉苦臉的從懷裡翻出今日買的東西,勉強翻出一個可以盛水的容器,将水倒在上方,充當毛毛的飲水碗。
明珠求瑕重新閉上眼。
是說都失去視覺了,怎麼還能察覺到我在做什麼,江湖人未免太神奇,是每個人都會這種基本技能嗎?
我内心驟然升起濃濃的求知欲。
“明珠求瑕。”我喚了一聲,他不理我。
我看着旁邊已經吃飽準備睡覺的毛毛,站起身來,準備走到樹下繼續叫。
一根木枝淩空飛來,“唰”的一聲深插入地,止住了我前進的腳步。
“離吾遠點。”
原本就不喜歡我離他太近,有了毛毛之後,他的潔癖又升級了。
我雙手插袖,如他所言退了一步,才開口:“你這麼難相處,一定沒朋友吧。”
不是我挑釁他,是我真的很難想象到底有什麼人可以做他的朋友。
他不予置否,眼也不睜回答:“吾不需要。”
好孤僻的性格,好有個性的劍客!
我又開始對江湖劍客有刻闆印象了。
從認識開始就沒見這個人好說話過,在外吃飯必須要把餐具擦個百八十遍,野外休息必須有輕綢鋪地,甚至從來不喝野外的泉水,一定是自己随身帶過的煮開過的開水。
江湖成名的前提之一是不是必須要帶什麼怪癖……
想起某個很愛自稱老人家,偏偏又長了一張俊俏臉蛋的口花花煙鬼。
感覺自己好像觸到了什麼江湖潛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