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這不能深入想，總覺得會從此對那些在江湖上高深莫測的先天産生幻滅感。
“馬上就要到了。”約定中的三日之期，明日就是最後一日。
明日過後，我将要和這個劍客徹底分道揚镳。
“解毒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嗎？”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除了殺我。”
大抵是答案被我截胡了，樹上的明珠求瑕面色不虞，“吾無必要解答你的問題。”
“聊聊有什麼關系，反正明天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吾還是方才的回答。”
我歎氣，這人真的好難相處，“難不成，從無人能讓你改變這樣難相處的性格嗎？”
明珠求瑕依舊閉眼不言。但他那個目中無人的态度來看，大概是沒有，或者覺得沒人配讓他改變。我擡頭看着樹上的白衣劍客，即使火光暗淡，亦掩不住他清冷無瑕的面容，如明珠般光華四溢，令人驚豔不已。
我别開眼光，不敢再看，從懷中拿出面具。
“他看到了你的臉。”冷不防地，明珠求瑕忽然開口。
我一頓，明白他指的是中午死在他劍下的不知名劍客。
“是。”
明珠求瑕睜開眼睛，即使知道對方此刻看不見，我也感到心髒漏跳一聲。
他仔仔細細地看向我的位置，許久才閉上眼躺回去，繼續保持沉默。
我戴上面具，調整好位置，才開口道：“你讨厭毛毛嗎？”
毛毛指的是那隻狗。
明珠求瑕回答的極快，似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非常。”
“哦。”我笑了，用非常肯定且嚴肅的語氣，認真慎重還帶着一絲苦心的勸說：“那你最好不要看到我的臉，否則，遲早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照顧毛毛，給他洗澡喂飯。”
明珠求瑕大概想到了那個畫面，态度異常激烈，“不可能。”
呵，我是勸你不要不信邪，我從未見過有誰能對着我這張臉的情況下拒絕我。
“如果你真的那麼感興趣，可以問問上一個受害者，他就在前面山上。”
當時家父找他來幫忙的時候，他本不想給我下這種陰損缺德的蠱毒，而至于結果？結果已經很明顯了，他還特别快樂的在外面造謠。
沒錯，他就是江湖傳言中，那位放話‘她得不到的東西，沒人可以得到’的蠱者。
劃重點：不是‘她’，而是‘他’。
明珠求瑕冷哼一聲，顯然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莫把他人與吾相提并論。”
4.
第三日。
平靜的隐居之所，一間茅屋，一座竹亭，一個坐在搖椅上邊抽煙邊看書的白發醫者。
“少年無端愛風流，老來賦閑萬世休。 ”
他挪開書籍，目光掃過我，落在我身後的劍客身上，低頭抽了一口水煙。
“呼呼，許久不見，一見就給我帶來了麻煩。”
我十分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雖然對方看不到，“許久不見，慕少艾，你這張嘴還是那麼讨厭。”
“哈，花時，我等了你五天才到，還不許我抱怨兩句嗎？是說你身上……”他走下搖椅，手中煙管轉了一圈，若有所思看我一眼，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
“這是明珠求瑕，他身上所中之毒麻煩你了。”
慕少艾又抽了一口煙，煙霧缭繞，“你确定嗎？這可是沒得後悔。”
“沒什麼好後悔，事情解決，我已無遺憾。”
“你還是這樣執拗的性格。”他不再勸說，對我身後的劍客道：“兩位跟我入内吧，我已準備好解藥了。”
明珠求瑕皺了皺眉，聽我與慕少艾别有意思的對話，似乎想問什麼，最終還是沒問出口，跟着他往屋内走去。
走入茅屋，内裡隻有簡單的家具，明珠求瑕依照對方要求，坐在床上。
“花時。”慕少艾輕輕喚了我一聲，語氣中帶着難以言喻的遺憾。
我笑笑，走前一步，褪下手套，觸到明珠求瑕臉上，體内母蠱開始收回對方身上的蠱蟲。
随着子蠱回入我身體，明珠求瑕身上餘毒霎時爆發，真氣爆沖，劇痛無比。
“明珠求瑕。”我低低呼喚他的名字，在他失去意識之前，聲音很輕地道：“多謝你，與你一道的三日，是我一生中少有的自由時日，再見了。”
當初被迫孤身逃亡，對某些東西已不再期盼。唯獨遇見他，算一件稍微幸運的事情，在外的這幾日，談不上開心，對罪人而言卻也足夠奢侈。
“你——”他徹底失去意識。
我站直身體，回首對慕少艾道：“開始吧。”
“呼呼，老人家知道。”
*
明珠求瑕醒來之時，身上劇毒已解，雙目亦恢複了視覺。
坐在房内抽煙的白發醫者見他醒來，略挑起眉尾，上下端視他一眼，看他四下觀察，才道：“她在門外竹亭。”
明珠求瑕聞言拿起放置在桌子旁的六情劍，往外走去。
居在深山内的住所，翠綠環繞，不知名的雀鳥相攜飛過，留下一串串叽叽喳喳的叫聲。
白色毛絨絨小狗腿上包着淺藍色的布料，正趴在不遠處的草叢呼呼大睡。
竹亭中，白紗層層垂落，一道人影端坐其中，似在看山間風景，又似在沉眠。山風一動，吹起白紗一角，露出那人藍白相間的華貴衣物，以及那抱着木雕，如明霞般光潤細緻的手腕。
身為江湖上聞名已久的劍客，他無需再往前，也能察覺到一個事實。
亭内的人已無任何呼吸與生機，不過是個死人。
慕少艾靠在房門口，呼呼地抽了一口水煙，将霧氣輕輕吐出唇間：“呼呼呼，解藥隻有一份，她卻選擇救你，你們兩個是朋友嗎？”
明珠求瑕閉上眼，手中悄悄握緊，“他不配。”
“哦，是嗎？那免了老人家安慰你的話語了。當時她傳信來要我準備解藥的時候，我還以為她終于想通，打算活下去，來和老人家過種田釣魚的悠閑生活。”
“夠了！”他語氣淡淡的打斷。
慕少艾頓了一頓，接下去道：“但我看到她的那一刻，終于明白她根本沒打算活下去，她隻是想救你，隻求死而無憾。”
明珠求瑕無言。
“你怪挽花時利用你，其實她别無選擇。”慕少艾是真心将這個小他許多歲的孩子當做朋友，也願意尊重挽花時的選擇，實現她的心願：“奇珍閣秘寶影響太大，她不得不想辦法活下去，毀掉這能引起江湖混亂的源頭。”
“你想說什麼。”
慕少艾聽着他仿佛漠不關心的語氣，歎了口氣，“老人家隻是希望你給她留個全屍，她是個可悲的人，空度十八年，換來家破人亡，一夜白頭，這一生當如黃粱一夢。”
明珠求瑕聽得怒極而笑，“他如何可悲，與吾何幹？吾無需承他的情！”
說着大步往前，走至竹亭面前，伸出手去。
白紗随風起起落落，露出她抱在懷裡的兩個木雕，一男一女相互依靠，不年輕的面容，不難猜出兩個木雕的身份。
明珠求瑕靜了下來，片刻後冷哼一聲，轉身化光離開。
“呼呼，挽花時，好好睡吧。”慕少艾坐回搖椅前，輕輕晃了起來。
5.
挽花時死了嗎？
當然——沒有。
不然現在在說話的難道是鬼，我隻是簡單的假死脫身而已。
多謝奧斯卡影帝慕少艾提供的假死藥，雖然很對不起明珠求瑕，但從結果上來說，他毒解了，我也自由了，這不叫雙赢叫什麼！簡直是最完美結局。
接下來開啟的就是種田山間中，悠然見南山的快樂自由好日子。
我掐着慕少艾的脖子，猛力晃來晃去，“但是你說的話太多了，你就是這麼對救命恩人的？給我受死——”
給我蓋了個這麼高大上的人設，那是想我社死是嗎？
慕少艾晃晃悠悠，手中煙管對了半天都沒對上嘴唇，不得不歎氣道：“不這麼說，他要是真一劍下去，你的頭起飛了可怎麼辦？老人家年紀大了，打不過少年人。”
說起我和慕少艾的孽緣，除去十年前家父邀請他幫忙那次。
另一次就是裝着他屍體的小船不知怎麼的飄到了我的住所，奇珍閣内秘寶無數，确實有一個據聞能讓人起死回生的東西，我好奇之下拿出來試了試，沒想到這人當真仰卧起坐，還在我的小樓裡休養了一段時間。
“哼，信你就有鬼。”我松開手，氣不過還是踹了他小腿一腳道，“我去沐浴了，再見。”
“呼呼呼，你的頭發，不想……”
他沒說完，我直接打斷：“不用了，就這樣吧。”
慕少艾眼裡掠過一層柔光，聲音低了下來，顯出了幾分認真，“你還介意嗎？”
“改變了發色，也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情。”我抿了抿嘴唇，“如今這般，我已無所求。”
“呼呼，也好，看起來和老人家的顔色很速配。”
“誰和你速配，去死——”我氣不過回頭追着他捶。
慕少艾哈哈的跑遠，一邊跑一邊說自己下山買點吃的下酒，一下子就追不上了。
該死的江湖人。
哼！
我拿出幹淨衣物，打算去後山溫泉沐浴。
既然是假死藥，自然對身體有所損傷，我可是切切實實的在床上躺了五天才恢複過來。
好好清洗一番後，我穿着單薄中衣，外披大氅，一路哼着小曲往回走。
倏然，一把長劍悄無聲息地架在我脖子上。
我：……
好熟悉的場景，好熟悉的劍。
“挽花時。”
我頓時阿巴阿巴阿巴。
“……你還沒走啊。”為什麼明珠求瑕去而複返了？慕少艾的假死藥有缺陷？他看出來了？
“你果然沒死。”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隻是這平靜更像是什麼暴風雨前的那啥。
完了，他這樣高傲的性格，發現又被我耍了之後，不得把我大卸八塊。
快想什麼解釋的借口啊，不然下一秒我的頭就要飛起來了。
我支支吾吾，正絞盡腦汁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糟了，我的面具！
我下意識摸向臉，他手中長劍一橫，銳利的劍鋒割破我的皮膚，一縷鮮血往下流。
“冷靜點，呃——等等！”
意識到他要轉過身來，我舉起袖子就想遮住自己的臉。
可是來不及了，他雙目正對我的容貌，眼中神色頓時怔忪。
完了，我的性别，我的臉。
我說了，這是一張被稱為冠絕奇珍閣的臉，這樣的容貌注定了每一個看到我的臉的人，都會失神。
慕少艾至今還會吐槽自十年前一面，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不食肉味的事情。
麻煩上身。
我深切的這麼覺得。
6．
好消息，明珠求瑕沒殺我。
壞消息，明珠求瑕住下了。
我抗拒無用，我在慕少艾的幫助下包袱款款想跑路，也在對方的圍堵下失敗。
所以我就說了！不要看我的臉！為什麼不聽！
我一臉死灰的看着明珠求瑕把跑出去亂逛，玩的一身泥的毛毛抓回來。
啊……如果用布包的隻剩個頭，用棍子遠遠挑回來也算是抓的話。
看着像話嗎！你的潔癖呢！你的原則呢！你不是超讨厭我的！現在算什麼！你是不是假的明珠求瑕。
再這麼下去肯定不行，我根本不能想象這人會不會下地種田。雖然以他以前的性格肯定不會，但是現在我真的不敢想。
我抱着頭，打算去找慕少艾，讓他想辦法換個隐居的地方。
但是我跑了半天沒跑掉，明珠求瑕揪住了我的後衣領。
“去哪裡？”明珠求瑕的語氣理直氣壯的就像是質問出軌的妻子。
他闆着臉，面罩寒霜的問，“打算去找慕少艾？”
我無語，手往後撥了半天都沒把他的手撥掉，遂幹脆放棄，“你都猜到了，還問什麼？”
“吾不準。”
“我管你準不準，放手！”
我氣炸了，這算什麼武林劍客？你是來賴的嗎？
“吾說不準。”
“我不準你不準，快放手，慕少艾——慕——唔唔唔——”
明珠求瑕看我拒不配合的态度，直接把我嘴巴一捂，整個人拖進屋内。
該死的江湖人，有武功了不起嗎？
慕少艾快救我啊！
遠處慕少艾悠閑地抽着水煙：“呼呼呼，年輕人真是鬧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