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給地者煲點雞湯吧,他太可憐了。
恍然不覺地者是為了拖住阿修羅行動的我,内心對他充滿同情。
本來天者前往這裡,我應該邀請他進房内坐一坐順便泡杯茶的,可透過還沒上的窗門,我從中窺見房間那亂成狗窩的樣子,又噎了一下,決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問天者要不要到亭子内坐着休息一下。
大概是為了讓我有個好的工作環境,天者給我準備的住處和我在苦境的居所差不多,除了沒那麼好的風景,書房小院一個不落,甚至還準備了一些我喝慣的茶葉,真想知道是不是天者讓阿修羅去苦境買的。
太可憐了,阿修羅,堂堂死國戰神去當跑腿,跑了一次又一次。
回頭煲雞湯的時候,連阿修羅的份一起帶上吧,他值得這碗雞湯。
讓天者去小院中等我,我跑回房間端來茶壺和茶葉,雖然不知道天者吃不吃,我還是準備了些小點心,一起帶着去找天者。
天者站在亭中,看我一路小跑回來,啪地一聲把盤子放在桌上,開始忙忙碌碌地滾水煮茶。
當我把茶杯遞給天者,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天者帶着面簾,是要怎麼喝茶,像撩開幕簾一樣撩開喝麼?
正當我很失禮的想象那樣的畫面的時候,我驚訝的看見天者一直掩住半張臉的珠玉面簾打開了。
……這個,原來可以張開的嗎?
雖然他的面簾幾乎沒能遮住他多少面容,可當若隐若現的遮掩物徹底去掉之後,整張臉轉瞬印在我的眼底。
淡缈天色,如白紗層層傾塌在死國創世之神的身上,阖落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單薄精緻的唇線,浸在朦胧的光線中,淡疏且清聖,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苦境不是沒有好看的人,至少我認識的和尚們,确實一個比一個貌美,一個比一個悲天憫人。
氣質或許有相似之處,可或許是慣居高位,天者身上有一種他人沒有的尊貴與孤傲,讓他看起來更具有九天上垂望世間的神祗的風姿,凜然不可侵犯。
天者淺淺喝了一口茶,便将杯子放置一處,不知道是不是喝不慣。
我這麼想,也這麼問了出口。
“入口苦澀,久而回甘。”天者客觀地評價了一句,并沒有回答我喜歡或者不喜歡,一副對什麼都淡淡的樣子,轉而問我:“你喜愛這樣的飲品?”
說喜歡倒論不上,不過是習慣了,畢竟苦境先天幾乎人手一杯,久而久之我也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比起茶我更喜歡白水。”我吹涼茶水,一口飲了半杯,道:“常喝多數是為了提神,況且有人來訪,總要拿什麼招待,茶便是一個好的選擇。”
苦境講究待客之道,拿白開水招待客人,太過失禮,我便喜歡在家囤點茶葉。
“死國并無這樣的講究。”天者眼睫微動,沉默片刻,忽而開口:“來死國諾久,好似不曾聽你提起苦境之事。”
嗯?因為苦境的事情并沒有什麼好說,我一個沒事就喜歡待在家裡的居家阿宅,日常不是在研究新型植物就是在種地,要麼就在夢中幻城體驗新生活,偶爾應别人的邀約前往不同的地方解決不同的環境問題,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趁機遊覽苦境。
想着他從未出過死國,是不是好奇苦境人民的生活,我放下茶杯委婉的說:“其實我不太愛出門,你這麼問,是想知道苦境的什麼事嗎?”
民衆的生活?不同國家的習慣?苦境的風景?還是三教那些打打殺殺沒完沒了的内幕八卦?
天者白發落在風中輕舞,絲絲縷縷的發絲,于淡光下閃爍出微微的細光,他落在我身上的視線端方冷淡,為眼前的畫面添加了一抹若隐若現的美感。
“吾以為你會思念苦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語氣依舊平緩低沉,透不出一絲情緒痕迹,“你的朋友們都在那裡,不是嗎?”
原來說的是這個。
我眨了眨眼睛,驚訝看起來不近人情的天者居然會關心這個,有些好笑地回答:“又不是小孩子,況且我遲早會回去,說思念也太誇張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談論起我未來去向的話題。
雖然早知道在死國的事情做完,我就會回到苦境生活,可當真談起,我内心依舊不可避免地湧起一些感傷和不舍。
為了掩飾這不應該出現的情緒,我墊着帕子打開壺蓋,往茶壺中添水,問:“怎麼忽然提起這個話題。”
天者靜靜看着我,“你曾說過,情感對人類而言,是最反複強烈的存在。”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繼續開口。
“若吾要你留在死國,留在吾身邊,你會如何選擇。”
我手一抖,失手打翻茶壺。
白色瓷器倒落石制桌面,滾燙熱水傾灑而出。我下意識起身想收拾殘局,探出的指尖即将觸到壺把,一隻手穿過風聲,握住我的手腕,提起離開炭火範圍。
“小心。”
他将我拉離水蔓延的邊緣,卻沒有後退一步。
我被迫轉過身,眼底印入一片潔淨的白。
白色的發,白色的衣,淺淡的雪松香味因為距離的拉近變得格外濃郁起來,混着冰冷的夜的氣息,彌漫在的我周圍,凝聚成某種令人昏沉的蕭索冷感。
我抽了一下手,沒抽動。
“天者。”我的視線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才能脫離現今的窘境。
天者恍若察覺不到我的掙紮,上移手掌,扣在我的指間,緩緩握緊,“讨厭吾嗎?”
“怎會……”
我脫口而出,匆匆擡首,正好對上他垂下的視線。
阖着的眼簾,看不出隐藏在其下的是什麼感情,向來沒什麼情緒波動的容顔,偏偏在詢問的時候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
風吹落虛虛攏在他肩頭的長發,溢出美麗的流光,寂靜清輝透過夜色落在他肩頭,投映下來的影子如同牢籠,靜靜的包裹着,俯視着,讓人無處可逃。
他耐心等待着我的回答。
可這種事情,我從未有過經驗,更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我想避開他的視線,他卻不準。
“回答吾。”空餘的手觸向我的臉頰,他強硬擡起我的下颌,逼迫我注視着他。
天者将我全然拘束在身前,不給我一絲可以逃避的空隙。
我抿着唇,直覺告訴我不應該繼續下去,可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話。
天者輕微傾身下來,他垂下頭,高束的衣領裹緊他冷情白皙的脖頸,一絲不苟的姿态,連逼問的态度都抹不去骨子裡的矜貴優雅。
我像是困在牢籠裡的蝴蝶,無能為力地振動着薄弱的雙翅,怎麼掙紮都脫不開他的雙掌。
緊繃至極緻的意識,驚惶、迷茫、不安,種種情緒在胸腔交織出複雜的心跳聲,鼓動的血液随着肋骨下急促的跳躍,湧起一陣又一陣的灼熱,窒息般的錯覺,讓我在他再一次縮近距離的片刻,倉促的眨了下眼睛。
這像是一種信号,一種蝴蝶振翅帶來的效應。
高高在上的神祗,走下雲端的時候,原來也會像凡人一樣,擁有喜怒哀樂。
意識到這一點,所有情緒蕩然無存,我一下子冷靜了下來,過往的一幕幕掠過眼前,太多細節和太多的逃避,都不能否認的事實。
我承認自己對他動了心。
我清楚的知道離開了死國後,此生便不會與他有更多的交集,是以一直不敢去細究自己對他有過怎樣的情感,又怎樣将那樣的情感壓在心底。
垂落在身側的手擡起,幾度遲疑,幾度猶豫,指尖在空氣中進了又退,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輕輕搭在他的胸前。
“我不讨厭你。”這畢竟是我第一次産生近乎溫存的情感。我抿了抿唇,忐忑地擡起視線,直直望着他,帶着幾分難為情,堅定地說:“我心悅你。”
在對上我視線的瞬間,向來遊刃有餘的天者好似愣住了,在我告白之後,他更是僵住了身體,恍然不理解我在說什麼的模樣。
情勢一下子逆轉了過來,他不明我話語中的意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大膽,但我就是前所未有的清楚自己想做什麼。不管死國和苦境之間到底有着怎樣不可觸的距離,不管這樣的情感是否正确,兩段人生加起來的瞬息,都沒有這一刻般充滿奮身撲火的勇氣。
他長長的發絲糾纏在我的指縫裡,糾纏在我代表命運的掌紋中,我拽住他的衣袍,順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好似銀河傾倒流淌,如碎玉墜往人間。
我接住了落在唇間的霜雪,冰冷與溫熱交纏的刹那,所有猶豫和慌張都安定了下來。我閉起眼,任由濃烈的情感将自己淹沒,細細的蹭着他柔軟的唇畔。
平穩的呼吸亂了一瞬間,或許天者從未和别人有過這般接近的距離,他握住我手掌的力道逐漸收緊,疼痛的感覺換來的是鮮活的、比任何時刻都要清楚自己身存現實而非夢境的實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我退開身體,擡起眼凝望他,抿了抿發燙的唇道:“……我願意留在你身邊。”
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舉動,我心跳急促的快要呼吸不過來,說完就想離開,躲過他撫在我臉側的手,别過眼去。
變故就在眨眼之間,原本空落的手再一次落在我的身上,修長的手輕而易舉地扣住我的後頸,探入我的發間,我隻來得及看見一閃而過的藍色,熟悉的柔軟,落在我未來得及閉起的唇間。
平時清冷似雪,聖潔如神,死國至高無上的創造者,仿佛轉眼間就變了個人。緊握的手指松開,轉而攬在我的腰間,像一條蛇盤旋住獵物一般,緊緊擠壓纏繞一圈,掌心落在腰腹之上。
接下來一切,便再也由不得我控制了。
堅硬的冰層裂開縫隙,深不見底的黑暗洶湧而來,吞噬一切。
大腦一片空白,我感到他的拇指抵在我的下颌,強硬的擡起我的臉頰,迎合向他。被掠奪的呼吸,唇齒間輾轉的力道,晃動在眼底的銀白發絲。眼前的天者太過陌生,我被他的力量逼到角落,向後彎折的軀體,在他掌中柔軟的似無處可依的蒲草,隻能任他掌握。
細碎的聲響在喉間湧出的同時消失,緊迫的、熾熱的、危險的、無可抵擋的,如肆虐的狂風暴雨。
無法逃離,不斷掙紮的理智,後腰甚至在他的逼近下抵住石桌邊緣。恍惚中,我産生了快要被他吞吃入腹的錯覺,他的手在我的腰腹上來回遊移,沉重的力道隔着布料緊貼在我顫抖的身軀,我困在由雙臂鑄造的牢籠,手指無意識的抓住白色的長發,月光流溢在指縫指間,束縛住無措的靈魂。
……太過了。
窒息與歡愉相互交錯,思緒陷入一片空白。
忽然,冰涼的空氣再度湧入喉間,模糊的意識清晰起來時,我有種奇怪的不真實感。壓抑低沉呼吸順着發絲落入耳中,不可控制地引起一陣戰栗。他幾乎快要将我壓倒在石桌之上,手掌死死的按在我的腰側,抵得我無法動彈,布料交纏的窸窣聲,濕潤的觸覺順着脖頸一路往下滑。
“……天者。”
一開口,我就怔住了。
我的聲音怎麼會變得如此沙啞。
仿佛意料之外的觸碰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剝落的冷靜自持徹底侵蝕了理性,清冷的雪松香味以一種近乎霸道的姿态在我身上蔓延,全然将我拘束在他懷中。
“天者!”
毫無隔閡的觸感咬在我的肩頭,我仰頭喘息了一聲,用力的掙紮了起來。
急促的呼吸停了停,但他沒有讓開,高大的陰影俯落下來,完全将我籠罩在内。他微微擡起頭,黑暗中,阖起的雙眼看不出情緒,視線透過薄薄的眼簾,目不轉睛般落在我身上,專注的令人毛骨悚然。
我費了一些力氣方才喘均呼吸,剛張開唇,發現他視線轉向我的嘴唇。
他握住我的脖頸,不由自主地将我往前一擡,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皮膚上。
我再度掙紮,蜉蝣撼樹般想要從他懷中脫出。
感覺我的抗拒,他頓了一頓,攏住身體的手稍微放松些許,卻依舊沒讓我離開。
“為何拒絕吾。”低沉喑啞的聲音,他撥開黏在我皮膚上的發絲,手指落在我跳動的脈搏上,不經意般輕輕摩挲。
電流般的觸感在我的皮膚上引起戰栗,我别過頭,不敢看他過于侵占的視線。
“太快了。”我說,“這種事,應當是成婚時才能做。”
哪有剛告白就走到這一步的關系,正常不是應該先戀愛。
天者凝望着我,背着光的視線恍如深淵,深晦難辨的情緒浸入不可觀視的黑暗裡,“死國并無這般說法。”
我頓時啞口無言。
好吧,死國和苦境的習俗不同。
但我确實還……嗯,不能接受進度那麼快。
我擡手抵在他肩頭,覺得自己解釋這個有點哪裡不太對勁,強壓住心底的羞澀道:“總之,現在不行。”
天者安靜垂眼的模樣,實在是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正以為他不會縱容我的時候,他收回了手,扶着我的腰幫我站直了身體,順便幫我拉起了衣領。
我這才發現我外袍都落在臂間,内裡的衣服亂的不像樣。
……
…………
我以前怎麼會覺得天者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類型,這是什麼新的詐騙嗎?
他以往形象在我心中搖搖欲墜,我沉默背過身,細細整理。
天者在我身後幫我梳理我看不見的部分。
激情褪去,理智回歸之後,空氣沉默的讓人說不出話來。
我深深呼吸了幾口,冷靜情緒,才佯裝鎮定的說:“夜色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天者好像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搭在我肩上的手頓了頓,片刻後從善如流的收回:“吾送你。”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氣悶:“那挺好的,畢竟我現在沒什麼力氣。”
天者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慣常冷淡的神情奇異地顯示一抹溫和,擡手把我擁進懷裡,背後忽然張開六翼,化光流散,重新睜開眼的時候,我已經出現在自己的房門外。
看着熟悉的風景,我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
再回首,他背後潔白的羽翼已經收了起來,我努力思考着這算不算死國快車。
……算了,功法這種事情不能細究。
我伸手碰觸房門,正要推門的時候,閉了閉眼,突然轉身抱住了天者。
和死國祭典時不同,他反應極快的扶住了我的腰。
我擡首,在他唇邊落下一吻,一觸即離。
“明日見,天者。”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伸手撫了撫我的臉,低沉道:“明日見,長風。”
鼓起的勇氣很快又消散,熟悉的澀意重新覆蓋情緒,我脫身而出,快速閃進門内,砰地一下關上門。
靠在門後心如擂鼓。
啊啊啊膽子太大了!我居然真的把天者這個高嶺之花摘下了,簡直跟做夢一樣!
我在内心大聲尖叫,感覺自己今晚應該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