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嗤笑越發明目張膽。她恐怕還沒有察覺,自己那一句反問像極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推脫。她若不認識尼爾,怎會曉得他是萊納的上司?又怎會和他交談?
茉莉興許沒想明白,但她至少曉得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她預備換種方式。萊納低頭看了看表,垂下的睫毛掩去了眼裡冰冷的嘲諷。如果有誰意外拿到她的手機,一定能看見清早尼爾發給她的簡訊。内容是一組數據的截圖和一句不相幹的“剛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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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沒能把握“大放異彩”的時機。有實習生沖來,嚷嚷說貝魯西斯又開始發狂。他對企圖接近他的研究員從不友好,這已不是新聞。可動手打人,打傷三個後狂勁不減,掐住勸架的保安仍人捶打都不肯松手,還是第一次。
克萊爾等人扔了碗筷,匆匆趕去。茉莉也在其中。萊納退居二線後,茉莉幾個技術還算可以得頂了上去。三四個做她一個人的活,還好意思嘲諷人家。背地裡看不慣的,都這麼說。萊納沒有追去。克萊爾拉了一把,她不理會,隻能跺跺腳,自己先走了。
被掐着喉嚨提起的保安掙紮幅度越來越小,情況不妙。各個方向聚攏的腳步聲,轟雜而不間斷得刺激着貝魯西斯,讓他愈發感覺煩躁,手裡的力道也越發克制不住。一波波沖上去拉扯他和保安的壯漢,一波波得被甩開,剩下一群研究員更不敢輕舉妄動。教授們也被驚動。一圈的白大褂十分醒目。素來好用的腦子在這時卻也沒了對策,隻能試探性得在幾米開外,小心翼翼勸他平心靜氣。
他哪裡會聽。
保安幾乎要停止掙紮。人群向他們靠攏。感到威脅的貝魯西斯,提着保安示威似的在衆人面前晃了一周。提心吊膽。是所有被瞪視過的人所餘下的唯一想法。
“你你你……你給我适可而止!我們好容易把你從孤兒院撈出來,好容易幫你恢複,你就這樣報答?”
再沒什麼比這種時候突然的叫闆更為突兀。尤其叫闆的還是帶着顫音的尖銳女聲。特瑞特斜睨茉莉,眉心擰作一團:這種時候還急于表現,無可救藥。
貝魯西斯頓住手裡的動作,久未開口的幹澀聲音一字一字極緩得自言自語,“這聲音我記得……”褐黃的瞳仁以同樣緩慢的速度朝聲源摸索。生澀、枯啞着一遍遍重複的“我記得”,像是催命的鬼符,落在耳裡,敲在心上,讓在場的人都極為不适。責怪的眼神紛紛落在茉莉身上。這不足以使她畏懼。起碼她得到了關注不是麼?隻要辦成這樁……
美滋滋的幻想在被年輕變種人幽深、晦澀、陰鸷的眼睛鎖定的那瞬破滅。她不敢看他,又像是被定住了身形連移開視線都辦不到,更不用提什麼巧舌如簧。
貝魯西斯手一松,垂死的保安莫名撿回了一命,連滾帶爬得跑遠。他則用極緩極緩的步調向人群中茉莉的位置走去。他每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讓一步,直到把茉莉暴露在他十步開外。他擡起手,手臂松松垮垮得垂着,沒有用力。這隻幾秒前險些叫強壯保安斃命的手此刻正指着茉莉,“我記得你,是你給我注射鎮靜劑的。”這句話說得口齒清楚,語速正常。但也因為正常,才更森冷。
輪到茉莉值班,尤其值夜的時候,總會給他打過量的鎮靜劑。她嫌他鬧騰個不停,沒法睡好覺。她從沒覺得愧疚和心虛,,左右他們變種人的底子不同正常人,萊納給他用猛藥也不見有什麼不對。但她沒料到他會記得,更想不到他能認出自己。
茉莉挪了挪嘴唇,徒勞得狡辯,“我不是唯一一個。教授都知道,那是為了你好。”
“但你是唯一一個給我用過量鎮靜劑,還騙我說是你恢複了我的能力。”
凱勒瞪了茉莉一眼,但他現在無暇處理她,“難道說……你記得是誰救了你?可那時你明明沒有意識。”
這是貝魯西斯被喚醒後第一次和他們交談。
“我有意識,隻是沒能醒來。”可怖的眼睛還是盯着茉莉,話卻是對凱勒說的,“你不要搞錯了。我配合你們抽血、體檢隻是作為你把我從孤兒院帶走的回報。哪怕沒完沒了,哪怕被當作怪物,我都認了。但他們怎麼能嚼救了我的那位女士的舌根?說她是‘救了怪物的另一個怪物’。一面恨着她,一面又想變成她,可不可笑?”
他越說越激動。看那死裡逃生的保安躲閃的眼神,便知道他沒有撒謊。誰說變種人不如人?他分明必他們更懂知恩圖報的道理。
“你……是不是想見見她?”
“見她?你何必假惺惺問我。若你們真心認可她,又怎會在她助我恢複能力後,讓她不知去向?若真心願讓我見她,又為何我一直未能見到她?”
凱勒教授被他問得有些尴尬。正打算叫人去把萊納叫來,自作主張的克萊爾和特瑞特已半拖半就把萊納拉來。
控溫室裡一時間的沉默讓屋裡的人得以聽見屋外的對話,克萊爾添油加醋得描述狀況,特瑞特偶爾糾正幾句。萊納則擰着眉,“為什麼要告訴他?”
别人不懂,凱勒教授幾天前才聽到韋恩那裡的含蓄的轉述,是懂萊納為什麼那樣問。她不希望貝魯西斯知道她,因為她擔心她會向失去上一個變種人孩子一樣的失去他。避免失去的最好方法,大概是從不曾擁有。
“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我已經好了。”
凱勒教授和貝魯西斯不約而同的得脫口而出。話音落下,兩人怔怔得望着彼此,萊納怔怔望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