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是你和布魯斯的故鄉,而蝙蝠俠,它正在替你們守護着它。”她一直不是很喜歡“守護”這種太容易染上英雄情結的詞。但她想獨自背負着整個哥譚黑暗的那個不知是誰,當得起這一聲英雄。
發現特瑞特監視萊納的那天起,布魯斯也開始監視特瑞特。蝙蝠俠的城市不該有第二個無端的監視者。電流聲裡特瑞特的怨毒憤恨一字不差得落入布魯斯耳中,監視器前的他面無表情。類似的話他已聽得太多。
“見鬼的蝙蝠俠!若不是他踹了法爾康尼的老窩,□□又怎會是現在這幅群龍無首的模樣?有組織的犯罪意味着明了的模式,更意味着我們這些小百姓能尋到生存之道。而他,魯莽得破壞了現狀,可笑得期望着改變。有改變麼?街頭的小偷日以繼夜得增長,□□中人前赴後繼,這個被貧窮束縛的城市,永遠不可能被解救也不需要被解救。這一切,若不是布魯斯·韋恩和現在這個韋恩集團的贊助,‘俠客’那樣的肖想又怎能被發展為現實。”
曾有人對她說,比起強大的敵人,英雄更需要學會應對的是強大的自己人。那時不懂的話,如今想來是多諷刺。不顧一切得做這一件事,到頭來卻連動機也被質疑。
她歎了一聲,“他的确不該回來。”
監聽器背後布魯斯握茶杯的手勢一頓。面對她的特瑞特表情喜悅,“你終于想通了。”
“我想是你誤會了。”她一貫平淡的語氣聽在這一刻的布魯斯耳裡竟也有股熱血沸騰的味道,“且不談你的因果混亂,我說他不該回來,因為銷聲匿迹的七年很可能是他人生裡最愉快的七年。“
他不該回來。我也不該回去。若順着那人做好的嫁衣,漂泊一生,興許過着便是散漫但快活的人生。萊納垂下的眉睫幾乎遮住眼睛。
布魯斯的神情是難以形容的複雜。
“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特瑞特的反應何止震驚,“有着萬貫家财揮霍,他在哪都會很快樂。可他還是不得不回來,因為他是哥譚的布魯斯韋恩,隻有在哥譚他才享有無上崇高的地位。所以他回來了。這兒是他的家。”
“因為是家,所以才不該回來。”她那樣喃喃,她知道特瑞特不會懂。因為是家,所以痛苦的、想忘的、最陰暗的記憶都埋葬着。不回來就不會記起,忘記了便快活了。
老管家無聲得端着小甜餅走到布魯斯面前。布魯斯看着他的管家,眼神悲哀。她說,因為是家,所以不該回來。可也因為是家,所以不能不回來。
特瑞特緊緊盯着萊納。他果然聽不懂她的話,“這并不重要。很久前,克萊爾告訴我,你說布魯斯韋恩不是草包就是太精明的人。那麼現在呢?現在,你還覺得他精明?”
他以為這會是個棘手的問題,以為這會讓她重新審視布魯斯。慣見的恬靜笑容又回到她臉上,她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神看着他,“我說過,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但這和他是哪一種人并沒有關系。”
她沒理會,“那是一雙太真摯、太純淨的眼睛。”好比天空。
“熊貓也有純淨的眼睛。”
“你不明白,有着那種眼神的人一定是個溫柔的人。無論他看起來什麼模樣。”
就好比天空,世間最純淨的透藍,卻未必意味着淺顯。若說世界上最深沉的,海洋比不過天空。藍天白雲之外是無盡永夜,永夜包裹下是無垠宇宙。
她已轉身要走。他仍不甘得沖着她叫嚷,“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不能憑一雙眼睛來辨别一個人的好壞。你跟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看看他的所作所為!”
這是個她自己至今都難做定論的問題。饒是如此,她卻那樣堅定得反問他,“那你知道麼?你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定義一個人的是他的本心。”
萊納已經走遠,留給實驗裡的特瑞特,甜餅前的布魯斯隻剩下那一句“定義一個人的不是他的舉止,而是他的本心。(It is not what he does that defines him but what he is underneath.)”
形似而意義相背的話,他的青梅竹馬瑞秋說過。那時他剛回來,擁着兩個連面孔都不記得的女郎參加酒會,瑞秋見到他,失望至極,“定義你的是你的所作所為,而非你的本心”。
她卻說,重要的是本質。可他的本質是什麼?誰又能透過誰的皮囊去看破興許那人本身都回答不了的“何為自我”。
實驗室裡的特瑞特喃喃說着“她着了韋恩的魔”,客廳裡的布魯斯長久得沉默,直到手機因她的簡訊再次響起提示音。她說,有事加班不能赴約。她經常這樣,自他有意無意在她面前揭穿特瑞特起。
她到底……手機又響了一遍。布魯斯眯了眯眼睛,抓起搭在扶手上的外套,大步出門。沒有去回應身後說着“不管她理解的是誰,至少也理解了你”的老管家,心中卻不能不玩味。
不管她理解的是誰,至少她肯為他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