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萊納消失不久,惠特克才提出合作,尼爾第一次認真坐下和他們談,因為娜塔莎直言不諱得質疑布萊恩等大型研究機構。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反應,萊納的反應,是标準的熟人脅迫。他卻笑着反問,“難道神盾局就沒有問題嗎?”這句話沒發回應,曼尼塔的例子就在眼前。
他自嘲說,做研究員好比作特工,不能做得太出色。水平達到一定境界,會有人來找你參加保密項目,這種時候應該拒絕。因為參加了就沒有退出可言。退出的途徑隻有一條。他沒有說是哪一條。他們都懂。就像很難說清一個人的善惡好壞,很難說馬拉尼亞布利亞、布萊、希諾法比亞甚至神盾局有問題。不是機構本身有問題,是有問題的組織在黑暗中蟄伏,生根發芽。
“他們是誰?”史蒂夫問了一個看似很直白的問題。直白,但也無從回答。
說不清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夥伴,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有能力兌現諾言。諾言。呵。說好聽些叫諾言,難聽些叫威脅。史蒂夫永遠不會忘記尼爾輕描淡寫說出這句結論的場景。那是一種心如死灰。
“沒有想過反抗麼?”弗瑞嚴肅地問。
“反抗?”尼爾卻像聽到了笑話,“怎麼反抗,拿什麼反抗。”說什麼抗争到底,都是年輕氣盛不解世故。憑什麼堅持,拿什麼去輸。很難有誰真正做到孤家寡人,總有軟肋被人拿捏。可悲的不是沒有抗争的勇氣,是當你鼓起勇氣抗争到底,卻發現對方無需費心卻有百倍力量讓你栽倒。
史蒂夫語重心長告誡尼爾振作起來,尼爾記得的卻是萊納失蹤前不久才和他說過的那句,“如果有哪一天我消失了,不要難過,請為我祝福——因為那時我或許終于能實現一點價值。為我自己,也為我所在意。”哪怕注定以悲劇收場。至少拼過。他沒有和他們說這麼一個小插曲,就像他沒有告訴他們,他不止一次得回想,假如當時沒有放手,凱西和他會變成怎樣。
“他們威脅你,對不對?用你的父母。“娜塔莎小心翼翼也循循善誘。
他們都記得,那場算不得愉快的談話最終,尼爾叫住他們,神色難以言喻。他說:“萊納……可能以為她的父母還活着……”首先得讓她有希望,而後才能施以威脅。若已絕望,也便無所顧忌。她和曼尼塔一起傳送走,看不見也不可能知道和斯托拉斯一起在走廊盡頭裡的她父母的情況。
萊納沒有回答。眼神帶刺,像極繃緊軀殼自我保護的貓咪。
布魯斯皺起眉頭。他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殘忍。卻也是不得不為。下一秒,響起托尼略帶歉意的聲音,“抱歉甜心,不過你可能得看看這個。賈維斯。”哪怕是賈維斯的标準電子音都讓人聽出一些歉意。它說為她播放當天的實錄。
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什麼叫當天的實錄。
視頻錄像一幀一幀用畫面鮮活也殘忍得展示給她,從藍光閃爍到煙霧迷漫的全過程。甚至能看到碎片紛飛。哪怕是最好的拼圖家,大概都無能為力吧。她全神貫注看着,筋疲力盡想着。錄像不會說謊,人會。可他們沒有騙她的必要。如果視頻是真的,那幾小時前才和她通話的又是誰?
心裡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她隻是不想承認。父母的面容,聽慣的聲音,突然間變得熟悉又陌生。科技盛行的年代,幾乎辨不出真假。人家說醉生夢死,她一直覺得愚蠢。現在想來,若有一場夢能自欺欺人一生,幸福而美滿,又何嘗不好。人生艱苦,須得有幾分甘甜相伴。
回放結束已有一會兒。空蕩蕩的熒幕映着她直勾勾的眼神。死寂。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都小心翼翼觀察着她。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個動作,她就那麼坐着。史蒂夫想出口安慰,被托尼和娜塔莎攔住。最不需要是感同身受,因為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她忽然敲了敲桌面,輕輕喚了一句,“賈維斯。”
“小姐,請問能為你做什麼?”智能管家和她對答,聲音卻未必比她更平穩。以為會有哽咽,以為會有不甘,以為會有惱怒,都是他們以為。她的聲音聽不出半點一樣,人沉靜得像恍然未覺,除了眼神有些木讷。
“請為我回放一遍。”
智能管家頓了一頓。這不在程式範圍之内。所有人都頓了一頓。沒有人想過她會那麼做,卻又無可否認在情理中。托尼最終點了點頭。他想起自己一遍遍看父母生前錄像時頓心情,隻恨找不到他們被殺時的監控。
視頻很短,很快又一遍放完。就像生死本身,全在一瞬之間。然後塵歸塵,土歸土。
“再一遍。”
她想起淩晨前那通視訊,天南地北聊了許多。話題似曾相識,當時并未很在意。細想來,一模一樣的問答數月前才有過。大概是錄音與合成吧。她自嘲得想。
“再一遍。”
可哪怕是錄音和合成,感謝于科技,離開的人多陪了她一個月。說不清好壞,破碎的現實裡,留一絲幻想也是一種幸運。
“麻煩你……循環播放……”
一貫算不上細心打理卻也整齊的長發跌落在臉頰,陰影下,看不見她神情。隻是頭顱固執得維持盯視屏幕的姿态。一遍遍自虐似得回顧,仿佛這樣就能減緩心頭的痛。
痛。隻有越痛,才能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