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在自己的便簽本上用這樣莊重的字體寫上這樣一個單詞?就像是精心排演後的鄭重告别。
“你總說我不告而别,所以這一次我向你話别。”那是電影開頭和結尾呼應的旁白。沒由來的,反反複複在尼爾腦子裡回放。他念出這句話時,探員用力握着紙張的手徹底失控。紙頭在他掌心裡被揉作一團。
尼爾吃驚得看着男人。用他們探員的行話說,這是現場證物必須保持原樣。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有異議。他出神發愣的時候,男人已到他的三步外,半隐在帽檐陰影下的眼睛犀利也可怖。這麼一雙眼睛似曾相識,可他記不起來。男人的問話像是壓在嗓眼裡、拼命克制的怒氣一下一下得奔騰,“你說什麼?”
他把萊納向她講述過的電影,一字不差得告訴了男人。而回應是長久的沉默。史蒂夫和托尼略帶擔憂的眼神不時在男人身上掠過,尼爾不禁去想,這個人和萊納到底什麼關系?
許久後,才聽到男人一句低沉也冰冷的命令,“回總控室。”他憑什麼?可再一次的沒有異議。
快要離開她的休息室時,克林頓問了一句,“不再看看嗎?指不定會有發現。”男人的回答輕聲得像在喃喃自語,“不會有了。”他為什麼如此肯定?連尼爾這個自诩和萊納相處時久的朋友都摸不透她葫蘆裡埋得什麼藥。
男人的視線越過他最後看了房間一眼。屋子裡有垃圾桶,垃圾桶裡沒有垃圾。寫了“告别”那詞的原件不知所蹤。收回視線的時候,眼神在尼爾身上略作停留,像在暗示什麼。不等尼爾想明白,克林頓親昵得拉着他把他護送回了休息區。直到那時,他才反應過來,那個男人的最後一眼是在說“他不必跟來”。
***
總控室裡的内間,男人——也就是布魯斯——摘掉了礙事的鴨舌帽。他面前的長屏裡放滿了監控影像。從振金運出手術室到藏室落鎖以及最後警報拉響的十五分鐘裡的所有監控。托尼操控着賈維斯尋找萊納的痕迹。
三分鐘前,也就是剛回到總控室的一分鐘後。快速反應部隊确認了振金不翼而飛。最初被觸發的是實驗樓外圍的警報。那裡聯系着實驗區和檔案區。探員和快速反部隊的優先反應是保護機密檔案。然而十五分鐘的排查确認沒有任何文件遺失。
探員們終于意識到這是聲東擊西,好在神盾局的章程要求每一處七級重點區域在警報拉響時都有快速反應部隊看守。他們通過對講機很快和同僚取得聯系,儲放振金的保險箱再度開啟的時候,振金已然不翼而飛。而令特工不得其解的是,十五分鐘裡,負責儲藏室保險櫃區的A分隊沒有離開過崗位,也無一人受傷、失蹤。是誰在重重守衛之下、不顯身形得完成一場完美的偷天換日?
監控也是,沒有異樣。除了就崗的特工,沒有任何落單的個人在警報拉響前後的三十分鐘裡走上過連接實驗室和儲存庫的通道。布魯斯和托尼之前,快速反應隊和精英特工已經逐一檢查過。當被要求交出錄像的時候,這些高級探員有一些不滿意,縱然沒有抗議。似乎是被看作了對他們工作能力的質疑。這種配合,大概是弗瑞事先關照的結果。
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監控是按逆向順序點開的。既然特工沒能發現異常,他們打算順着時間線倒退查查被忽略的細節。細節決定成敗。聽起來十分俗氣,對付高智商嫌棄人卻屢試不爽。
“這是什麼?托尼,放大一點。”正在回放倒數第三段視頻。是萊納、尼爾跟着特工抵達第五層機密保險櫃前那一路的影像記錄。布魯斯指着畫面左側感應門密碼器的稍右,皺眉道。視頻裡左側的萊納和右側的尼爾剛走至感應門前,準備通過。
畫面依言被暫停。托尼、史蒂夫和克林頓都起身湊近去看。似乎有極小的東西落在密碼器下,看起來像牆壁上的灰塵。也許并不是。
布魯斯的直覺是正确的。從賈維斯放大處理後的細節圖上,能看出是紐扣形的精密電路裝置。裝置邊緣有和牆沿幾乎一色的藍光,小頻率閃爍,示意運作之中。細節圖不夠細緻,但已到了放大極限。儲藏室裡沒有爆/炸,所以推測是标記或者錨定裝置。
托尼豎起食指晃悠,似乎想到了什麼,“賈維斯,調出曼尼塔的傳送遙控器。”他沒有信心也不知道這些傳送器是不是出自同一批貨源。不過覺得裝置邊緣的藍光有些眼熟而已。
屏幕上一左一右,紐扣形的錨定裝置和遙控器并排在左上角。總控室裡一片寂靜。他們在等待,等待賈維斯接入神盾局數據庫,檢測錨定器的算法。布魯斯單手支着面頰,眼神落在熒幕又像什麼都沒有在看。
結果如何已不是那樣重要。至少在三桢的回放裡,他們都看清了萊納是怎樣借由四處打量造成的腳下不穩,虛晃到密碼器附近,手速飛快得貼上錨定裝置。不是無心也不是被利用,是她親手為之。對于布魯斯而言,還能有什麼比這一點更重要。
運算時間比預期要長。無聲的時鐘在每個人心中一秒一秒滴答着敲過,加深了不好的預感。賈維斯給出的最終論斷是意外又不那麼意外的,“先生們,兩種算法符合同一套邏輯架構。錨定器是為一傳送算法的最終目的,逆向推演出傳送發起地為萊納小姐的休息室。”
換句話說,錨定器在為傳送陣錨定目的地。萊納在返回休息室後迅速回到了儲藏室。探員們口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并不是在不可能的時間段裡發生。她取到振金,是在觸發警報之前。遺留下的疑問隻有兩點:沒有她重返儲藏室的影像資料,是誰幫助她篡改監控?密碼器上的指紋鎖她是如何解開?
後一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進入“風險控制”章程後,探員們在例行排查中發現了昏迷在個人休息室裡的交接班員工。左右手各有兩截斷指,分别是左手食指和無名指,右手拇指和中指,恰是密碼器所需指紋。如果尼爾在總控室裡一定能認出來,昏迷在地男探員正是不久前為他們帶路的那一個。
總控室裡彌漫着壓抑的默然。史蒂夫和托尼擔憂得打量着布魯斯。他蹙眉抿唇的模樣像極哥潭的夜,暗潮湧動、淩厲傷人。他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難怪她執意要回到港口Mafia。”不是替神盾局當間諜,是做刺探神盾局的間諜。
托尼和史蒂夫對視着不知如何開口,連一貫會活躍氣氛的鷹眼也少見的沉默。
開門聲,是又一陣開門聲打破了逼仄空間裡過于頻繁的沉默。
“夥計們,你們會想聽聽這些。”是娜塔莎。她回來了。風塵仆仆,面露倦色。她的手裡握着一個移動硬盤,“但是在這之前,誰能告訴我萊納在哪裡?”
萊納。又是萊納。
這一次連史蒂夫都皺起了眉。布魯斯卻神色冷靜得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