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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爾蠕動的嘴唇終于發出聲音,與其說是服于蠱惑,不如說是屈從内心掙紮。他深吸一口氣,“你們還記得和特瑞特一同被捕的茉莉吧?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們,細算起來她并沒有做錯太多,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麼?大概很諷刺吧。托尼不自覺去看左下角的分屏,幾乎未點燈的蝙蝠洞裡布魯斯的臉匿在陰影,看不分明。不知道他怎樣想。
史蒂夫說有的是時間,讓他慢慢講。尼爾卻苦笑說,不知如何去講。這種說法的另一層意思,往往是要闡述的太多。那可不是好事。
“或許我們曾經解釋過,招攬茉莉是看重了她對萊納的敵意和口無遮攔,想以此打探馬拉尼亞布裡亞一星半點的消息。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相信過,畢竟誰又會太期望一個不怎麼有腦筋又咋咋唬唬的普通人起到情報員的效果。
“那時剛巧她投了簡曆,我們又時常與萊納說笑茉莉來了布萊恩或将有的争風吃醋,帶着股好玩的勁就批了——當初說是好玩,現在想來反而說不好了。這樣巧合的事,難免叫人不多想。至于當時,至少我是權當笑柄看待,純粹博一樂子,沒有那許多冠冕堂皇、因果來由。
“但茉莉對萊納的妒恨和對特瑞特的好感不是假。萊納那段時間和韋恩走得有多近,鐘情于她的特瑞特心裡就有多不快。他或許想借茉莉提點萊納,讓她為自己的故意冷落而思考最好傷心。但他不知道,你們也不知道,萊納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在跟蹤。
“那是她才來哥潭工作的第三天。她在實驗室裡笑話一般講于我們聽,說淩晨離開後怎樣在轉角遇到餘光瞥見尾随一路假作偶遇的黑色路虎、怎樣隔着一層紗窗觀望着樓下熄火車中觀望着她的特瑞特。我記得很清楚,她說得渾不在意,我聽得心驚肉跳。那樣可怕的跟蹤尾随她全然不放在心上。大概察覺到我的緊張,她甚至對我說:‘他做不出什麼來。他若真會做些什麼,也就不可能是現在這幅顧影自憐的可悲模樣。’
“那之後她總待他忽近忽遠,在他高亢難安時和韋恩走得親近,又在他絕望崩潰時給以希望。聽起來或許想在玩弄,可特瑞特之于她,用她自己的話說‘像在逗貓咪’。
“行動隊确實對特拉維斯工業有過猜疑,但接近特瑞特倒不是為了什麼‘探案方便’。他們的章程不會容許利用未受訓的科研人員接觸危險目标,萊納和他們的關系也沒好到甘願冒險。不,她和特瑞特保持聯系,應是和任務無關。”
好一個和任務無關。布魯斯幾乎怒極而笑,她竟是全然不把安危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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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總是這樣,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加上特瑞特本來偏執古怪,演變成後來那樣實在也說不清對與錯。” 尼爾雙手搓了搓鼻尖,長歎出一口氣。在座之人眼裡臉上的不贊成,他不是看不到,“你們大概會說,她若不屢次三番忽近忽遠刺激他,或着果斷拒絕或者幹脆報警,他也不至于走到瘋魔那一步。或許吧。她曾說,這陰暗世界裡最不值一文的是真心。”
如果付出真心的注定被辜負,那世界還會是世界麼?這般消極悲觀的她,不也還是為了那一個黑夜裡的騎士隐忍反複。
“特瑞特的瘋狂、茉莉的妒意,說到底不過是反襯她赤誠之心、赢取貝魯西斯信任的工具。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那個孩子相信。畢竟他啊,是萊納,是我們所有人被派駐到哥潭的目的。離職是假,一意孤行是假,所有這些都是我們這群人無數個日夜泡在辦公室裡精心編纂的劇本。哪有那樣多的、不顧一切的付出。
“現在說這話可能已經沒有意義。貝魯西斯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同樣想。她有時候很難看透,她對貝魯西斯的好到今天我都分不清多少真心假意。其實本來不必那麼複雜。最初的計劃是制造暴走的假象,把他帶走。好巧不巧,凱勒教授他們決定大規模融資,鬧得整個哥潭街頭巷尾,多也有所聽聞。
“可哪怕轉成如今模樣,整篇台本的核心還是‘暴走’——也隻有暴走是一條名正言順讓他消失的借口,不是嘛。萊納從哥潭失蹤之後,貝魯西斯跟着下落不明——這并不完全是一句假話——他們都在紐約的分局裡被小心翼翼隐藏了蹤迹。
“你們或許想問貝魯西斯為什麼暴走?是因為茉莉機緣巧合下注射進的試劑麼?你們大概是不信的。對,那不是什麼機緣巧合,貝魯西斯也不是真的暴走,茉莉拿到的自然也不是所謂馬拉尼亞布裡亞的藥——從來就沒什麼馬拉尼亞布裡亞的人和她接近,不過是另一場我們讓她信以為真的戲。試劑是萊納和我還有團隊事先配制,鎖緊恒溫器裡的。算不上多傷人,隻是剛好能在既定的時間段裡讓人神智不清。
“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是不是很惡心?我也覺得。分明是和馬拉尼亞布裡亞之流不相上下的惡徒,卻僞裝得好像隻談學術真心的純粹追求者。我們的研究裡參雜了太多不該有的因素,也實在有愧于旁人那一聲‘研究員‘。不必你們提醒,我們早有自知。也應了相識不久後她與我說的那句‘我們也隻不過是懂些科學的罪人’。”
可最可怕的從來不是罪人,而是清醒意識到自身有罪卻仍在一意孤行的人。她到底為了什麼。
布魯斯發現自己好像從沒有看懂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