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特從公文包裡抽出一疊文件,過場似得與特瑞特确認罪行。後者被問到不耐煩。是預期的效果。娜塔莎适時插話向他提出減刑協議。
圓桌另一頭的特瑞特突然截住女特工試探着推向他的協議書,狠狠推回。弄皺紙張的嘩啦響聲裡,他的眼神又變成了令人熟悉的陰鸷,“第幾次了?同樣的把戲你們玩不厭?減刑協議?不要欺負我電視劇看得少,簽了這張破紙的囚犯哪個不是做牛做馬得被你們拴住,硬把有期徒刑給活成了無期。”
他猛地向後仰去,長舒一口氣,手铐敲在桌沿,響聲刺耳。
“走吧,别讓我再看到你們。回去和你們上司說,不必再白花力氣,我不會和你們談。光是和你們面對面坐在一起,就叫我惡心。”他站了起來,朝他們露齒而笑,笑得有些瘆人,“那麼,日安——感覺我的教導官桑尼,是他一直說要做個有修養的人。盡管我始終覺得修養是對同等有修養的人而言。不過,看在天氣極好的份上,還是祝你們度過一個美好的午後吧。誰知道呢,這興許是我最後一次和你們見面。”
最後一次……麼?
坐在原處的特工視線短暫接觸,在彼此的眼裡看到了一樣的興緻。這個年輕人忘不了顯擺的毛病可能會害了自己。
不管怎樣說,調查因他一句無心也有心的話而複雜,但額外搜查沒持續太久。
如同其荒唐的開始,特瑞特一案以同樣的荒唐、匆忙收場。因為原告同意了庭下和解。甚至有小道消息說,代理律師帶着簽過字的協議書和原告的親筆信走到會談室的時候,被告人和律師表現得就像在意料中。
原告,萊納·因斯塔尼亞。
史蒂夫捏皺了報告書。她怎麼會……到底為什麼?
托尼搖了搖頭,“還不明白?控告也好、和解也好,都有别有目的。她從未對特瑞特的所作所為上過心。那個可憐的研究員在她眼裡恐怕連跳梁小醜都比不上。”
因為别有企圖,才放任他自作聰明演一出又一出的大戲。他以為的計劃順利或偏離,不過是她冷眼旁觀、心底嘲諷。
紙在史蒂夫手裡變成團,“可她和解了。用本名輕描淡寫得送了份和解書,就像魂不在意旁人是否盯緊視線關注着,就像忘了自己是搜捕名單上的搶手貨。”
“已經無關緊要了。特瑞特也好,我們也好。”托尼用力捏了捏老朋友的肩。他們心裡一樣清楚,史蒂夫不是不了解這個道理,隻是接受不了。
她忽然人間蒸發,理該東躲西藏的逃竄生活裡,赫然用本名把信送去明知備受監視的微妙場合,像極是挑釁。不……說起來,是否是本名還有待商榷。托尼望了眼不遠處低聲打電話的女特工,眼神裡斂去了戲谑。
盡管娜塔莎的調查證明萊納·因斯塔尼亞是個真實存在的人,經曆和生活也沒有捏造的身份裡常有的古怪。那不足以排除全部嫌疑——能說明的隻有二者之一:要麼她是真人,要麼假身份的捏造比以往的更為小心謹慎、曠日持久。
***
“弗瑞授意喚醒27号特工,喚醒程序業已啟動。”挂了電話的女特工,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可以猜到的是一定和眼前、和萊納、和特瑞特有關。
滿屋子的人,有人互換眼神,有人低頭沉思,獨獨沒有人說話。
娜塔莎搓揉着手臂,感覺到了同樣的壓抑和緊繃。更确切的說,從電話接通起,陰霾籠罩在心頭一直未散去。
“不必我說你們都猜得到,九頭蛇中有我們的卧底。弗瑞剛才告訴我,27号特工在10天前彙報有男孩被虐/待;1天前傳來緊急聯絡:操作組在着手洗腦。”她的牙齒在打顫。她太清楚九頭蛇的洗腦有多恐怖。加絨運動衣底下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她不自在得上下搓揉,哪怕明知無人能見,“喚醒程序在尼爾證實九頭蛇複活時已下令啟動,但隻是小規模。
“小規模的意思是接通與一線人員間的直接通訊。通訊是單向的,僅在一線人員判斷為重要、緊急情形下啟用。但很顯然,必要型機制眼下已不适用。弗瑞已下令全方面喚醒。那是一套由重重聯絡員和調度官構成的龐大而緊密的機制,以期最大限度上确保一環的敗露不至于牽連全線。
“聽起來很殘忍,但對于卧底行動而言,和卧底人員性命安全同等重要的是,在最惡情形下的風險管制措施。”娜塔莎說這話時心裡的惡寒她想旁人不懂,鷹眼克林特投來意味深長的那瞥卻讓她有些心虛。自小的受訓教會她恐懼是最好的夥伴,因為讓人時刻警惕。但這不代表她不會感到害怕。
即便體驗過一百遍,第一百遍零一遍還會重複的心尖顫栗才叫恐懼。
“有證據證明是貝魯西斯麼?”史蒂夫耳朵裡嗡嗡作響,聽不清自己是如何發聲,之覺喉頭幹涸。明明才喝完一整500ml水杯的水。
“沒有。但時間上極度吻合。”其實不必要解釋。娜塔莎相信史蒂夫知道。他隻是想求些安慰。他們都想。
不存在那麼多巧合,想來是十之八九。雖說要謹慎,這種時候确該賭一把。哪怕最終證明并非貝魯西斯,救下一個被虐/待的男孩,也是好的。難卻難在,“27号特工不知道自己在哪。但他說過那是一個很大的基地,設有重重禁制。”
蝙蝠又一度把綁在木椅上鼻青臉腫的男人打暈過去。骨肉碰撞的鈍響、男人聲嘶力竭的嚎叫,光聽着也叫人心煩。阿福已經聽不下去。但對布魯斯而言,更叫他心煩的是耳麥裡特工的喋喋不休。
他竊聽了斯塔克大廈。斯塔克不是不知道。他知道斯塔克為什麼不去阻攔,也知道那個玩世不恭的正牌花花公子和他的朋友們幾次欲言又止後的心思。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近來萊納·因斯塔尼亞的名字被提起太多次,聽多了也以為自己麻木了。隻有在夜巡歸來,對着空蕩蕩房間和床頭被阿福偷拍下的那張相對而笑的照片時,摸上心口還會覺到痛。
時間不會治愈傷口,它隻是把痛楚埋得更深。小時候就學會的道理,長大後反而漸漸忘了。才洗完的短發濕漉漉黏在額前。布魯斯的卧室裡窗簾半開,對着無月的夜,兀自沉默。粉雕玉砌太久,連謊言的締造者都會模糊真假。
布魯斯難得沒有坐在蝙蝠洞裡。那個男人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他知道自己該睡一會兒,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睡得着。
被抓的男人是變種人販子。所在的組織,從掌握的情報來看,提供長期、穩定的大批貨源。他要知道供貨商和買家。不可能是小偷小摸的綁/架,否則無法長期供應。同樣道理,下家不可能是一般的地下實驗室,不會有足夠資金結算。
有财有勢足夠一手遮天的團夥不多。他相信這條生意鍊會把他引向萊納。就像他深信,特瑞特和所代表的特拉維斯背後,必然與這一切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