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蓋奇重傷威廉姆斯或許不是本意,可默許了艾朗殺手的他何嘗不是威廉姆斯之死的共犯。十數年來他恐怕一直受着良心的煎熬,所以才會崩潰似得向牧師傾訴。”史蒂夫道。
他到底不懂。萊納想。
十數年間壓在米蓋奇肩上幾乎把他榨幹,在無數個午夜令他驚起的,不是難安,是恐懼。若說良心可有煎熬,她想多少會有一些。畢竟跌打爬滾互相扶持過一路。可是把人壓垮的,從不會是茶餘飯後閑到極緻才滋生出的絲縷愧疚,而是對自身的憂慮。米蓋奇這種铤而走險大半生的人會有種野獸的敏感和直覺。他能想到甚至嗅到艾朗·特拉維斯文質彬彬皮囊背後的陰毒。他不會不自問,艾朗既能殺威廉姆斯,又有什麼理由不來殺他米蓋奇。艾朗待他越是座上賓,他越是害怕。捧到越高,等打殺時自然也越狠。
事實上,艾朗對米蓋奇已不全然是在捧。威廉姆斯的陰魂不散,有米蓋奇的心理作用,更是艾朗有意無意帶過的結果。他是借着當年有心無意都罷的抉擇敲打米蓋奇,好叫他為己所控。
“米蓋奇長期陷于高度的神經緊張,窮途末路困獸猶鬥,何況他們這種亡命徒。”布魯斯搖頭,“對牧師的傾訴,到底是精神上的徹底崩潰,還是借崩潰之名故作不小心吐露了真相誘人詳查,頗耐人尋味。他清楚大勢已去的‘黑色黃金’和自己不是艾朗的對手,對背後盯緊他的眼線也不可能一無所指,便用故意的說漏嘴,引他們鹬蚌相争,再伺機脫逃。”
“但這種說法有一個弱點。”托尼補充,“十幾年都相安無事,十幾年後年輕狂妄不再,更沒有必要铤而走險,除非有人露了動作洩了殺機。可作為接替艾朗的麥克而言,那時的米蓋奇業已無足輕重,根本不必多費心思對付。既是能按着隻言片語對秘方做出實質性改良的工程師,十數年合作之下,所謂秘方門道恐怕也摸得差不多,又是傳代後的家族企業,他犯不着勞筋傷骨為着點芝麻綠豆再動殺手。”
“他們開始互相猜忌,卻沒想到這是别人的局。”屋裡外的男人異口同聲,不再遮掩的犀利目光直直捉向萊納。
“一把早鈍了的刀,一場不再必要的殺意,起不了隔閡,除非有人恰到好處的叫他們都‘誤以為’。”布魯斯接受了托尼歸還的主場,“深陷其中的他們都沒有察覺,這同二十餘年之前何其相似,近乎是艾朗離間米蓋奇、威廉姆斯的翻版。
“這夥人,或者開門見山說,你們對米蓋奇的秘方展露出濃厚興緻,濃厚到麥克不能不開始懷疑米蓋奇有拆夥的念頭。麥克越是懷疑越是試探,便越是證實米蓋奇心頭籠罩的不安越發加緊要離開。身後是随手會出手的利刃,身前是橄榄枝,換誰都會毫不猶豫向前跑。這又反過來加重了麥克心頭的猜忌。恐怕連到特拉維斯舊廠房裡的搜刮邊角料,都是裝模做樣的故布疑陣,讓麥克産生米蓋奇恩斷義絕到連殘料都不肯讓他留下的惱火。
“我說的對不對?論挑撥離間,沒有人是你們的對手。”
萊納笑了。笑着搖頭,“不過是借其人之道。”這等于是承認了。
布魯斯也沒有很意外,“我隻想知道,米蓋奇,還活着麼?”
“哦?”萊納挑起一邊眉,也不知是否真困惑。
“我隻是覺得,一個背叛了同夥也背叛了長期合作商的慣犯,很難想象你們會容忍他的第三次背叛。”
萊納沒有回答。
她隻是想起某個昏暗的夜,戰戰兢兢了一路被冷汗浸濕衣服的佝偻老人,籲出一口好似劫後餘生的長氣,哆嗦着手咕嘟咕嘟給自己灌水,一面口齒不清得道謝,“年輕人啊,要不是你們,我恐怕就交待在不見天日的倉庫井裡。哎,人心隔肚皮,哪料到到……”
但是他沒能料完。
因為寒光一現,他的聲帶忽然就發不出聲音,噴泉一樣的液體從斷口裡噴射。他連水杯跌破都沒聽清,十指割傷也不真切。太快了,像是開玩笑一樣的還反應不過來。他隻看到那群一樣黑衣服的人裡有誰湊近自己,用特别低也特别嘲諷的聲音附在他耳畔說——
“既然你能背叛最好的兄弟和替你擔下陰暗面的特拉維斯,我們有什麼理由去相信,你不會背叛我們?”
這是喬·米蓋奇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