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頭垢面的女人、血染打結的長發和雙目青黑不知所措的青年……隔着屏幕都切切感覺得到的無助和血腥,将人狠狠拖回現實。
“現在你還覺得是無稽之談麼?”華尼托的聲音和現實同步襲來,比現實更殘忍。
查特韋格目眦欲裂。他認得抱着毛衣、蓬頭垢面無助尖叫的女人,認得一頭好看長發被血黏糊的小姑娘和被人痛打的男孩。他都認得,因為這些是他的家人,是他剛剛還笃定應着約瑟芬的金口玉言、無人敢碰的家人。
“你們打底……你到底……”查特韋格的聲音在發抖,半是驚懼、半是憤怒的抖,“做了什麼!”
這一次華尼托很爽快得回答,“我和瑪爾斯打賭,賭你一家遇險、那個不得你心、全家畏懼的小怪物可會豁出性命搭救。我說他不會,瑪爾斯說會。畢竟除了這個對他并不好的所謂家庭,再不會有人出于好心抑或厭惡打法,好聲好氣給他一條巧克力。我說哪有人會為了巧克力送出性命,瑪爾斯說他本不懂生命的價值。”
沖進洋房的突擊隊員,在壁爐上裝飾用的大鹿角上找到耶稣釘死十字架般,渾身浴血的少年。一雙早已失焦的琥珀色眼睛,似還留着最後的一點殷切希望。
查特韋格隔着屏幕和生死,與出生即為他厭棄的小兒子對視,内心茫然。他從不喜他,因他是個怪物,是和X教授等等沒兩樣的怪物。查特韋格從不過問變種人研究,因打心裡唾棄。可最厭惡變種人的他偏偏生出了個小變種人。
“從不為你承認的變種人救了你的家人,而你的家人也看清了你的僞善。”那道聲音徐徐道。
轉過起居室,客廳的電視還亮着。磁帶機閃爍的光點說明磁帶還在讀。突擊隊員按下遙控器,錄像帶裡還原出先前家人才看過的,是查特韋格的實驗實錄。極為殘忍。
“你們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誰輸誰赢。”一個甚至比華尼托更穩的聲音忽道。華尼托摩挲遙控器的手勢微一頓。黑暗中垂下的眼睫似撲顫,她默然半晌,拉出一道無聲也無人能見的笑。她知道是誰。隻是無濟于事。
查特韋格并不認識聲音的主人。複仇者們興許不曉得,他對他們卻是頗有研究。算不上多細緻,至少聲音不會弄混。所以他很肯定很低的男聲不屬于複仇者中的誰,可是這場談得上最高級别最高保密的會議竟容許他加入,想來身份不簡單。
那又如何。
此刻的查特韋格無心揣測神秘人,他的腦子裡隻有一個聲音,殘忍而真實得告訴他,他在孩子面前最後一絲勉強維系的體面也被人狠狠撕裂。他苦心經營那忙于事業、難能顧家的算不得好父親形象,被紙紗後那個真正的他——那個心狠手辣、不講情面、不問是非的他替代。查特韋格自問從非善人,亦不屑于為善,卻又偏偏不願再孩子天真向善的心蒙塵。
***
淤泥裡跌滾的人卻不希望骨肉如他般磨砺後至最高,甯願狠心将他們遠送,過一段平淡無奇但無關提心吊膽的順遂人生。
他忽然記起某一年的聖誕,華尼托被他過分體貼的妻子邀來家中。姜餅紅茶壁火下,妻子給孩子講着青蛙王子的故事,華尼托卻在茶香氤氲濕霧朦胧中低聲與他道:“青蛙成不了王子,淤泥中人終将被沼澤吞噬。”那時的他嫌她不解節日氛圍,卻原來她一直是對的。
就像沼澤,越掙紮越陷越深。
突擊隊員從客廳轉到廚房,一塵不染的桌面鋪開是切成小塊尚來不及享用的蛋糕。檸檬芝士,是他最不喜的變種人小兒子最喜歡的口味。混着酸澀的甜膩,他從不解也亦不可能理解。大寶熊,小玩偶,半開封的彩帶,繞在桌沿的氫氣球,像是給幼兒慶生的布置,結合起居室裡的血腥、客廳的尖叫實錄,合成一股荒誕的狂喜。
慶生。
查特韋格隐約記起這一天似乎是那個變種人怪物的生日。大概是。時隔太久,記憶已很模糊。他在那個孩子覺醒變種天賦後将他遠送,送進最殘酷的西伯利亞基地,盼着優勝劣汰将其洗刷。幾十餘年,他不聞不問,若非這視頻畫面,他在心底确實也以為那個怪物業已身亡。
西伯利亞的雪是掙不脫的囚籠,多少實驗品中的佼佼便是在那無休止輪回的一場場試煉、一次次強化中,慘叫着喪生。那個怪物,他的怪物,竟活了下來。
突擊隊員從窗台拿下一盆差點被風吹飛的馬蹄蓮。白雪似的顔色。觸目驚心。
他突然明白過來,華尼托和瑪爾斯之間賭注的用意。查特韋格不可抑制得倒吸氣。
“大雪封城是他僅有的記憶,一生的歸宿。他在雪國的磨砺中頑強求生,卻終死在這一片勝雪的田園、該稱為家的地方。”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測,電話另一端的華尼托娓娓道來。
宿命。逃不過的宿命。所以才說,如若瑪爾斯賭赢,如若這個從小被家人當作怪物丢棄的孩子,會為了并不愛他的家人豁出性命,要種一片馬蹄蓮。許是陰諷花語裡的純粹,許是嘲弄嚴苛的雪天凡成他的溫暖歸宿。
可是教堂、尖頂和管風琴……
“艾斯林夢想當一名建築師,你送給她的圖冊上對仗精工的教堂設計喚起了她對美的追求,哥特式樣最為她鐘愛。”查特韋格用支離破碎的聲音叙述,内心卻是異樣的平靜,“阿斯蘭……阿斯蘭說要永遠陪着妹妹,妹妹作教堂建築師,他便留在教堂裡談管風琴,反正音樂是他所追求,任何形式的音樂都無關緊要……”
那時他和家庭之間還未破裂的日子,華尼托也算得上常客。他隻是沒想到,她竟然都記得。
既然她都記得……
他沒來得及細想,無線電頻道裡突擊隊員激動的一疊聲“找到了”打亂他的思緒。他們在玩具盒的夾層,掀開重重包裝後找到了通訊中的手機,手機連着藍牙耳機。突擊隊的腳步愈漸加快,上上下下每個角落不放過得搜尋,查特韋格也越發笃定那個女人她不在那兒。
他隻是在西,他隻是害怕……他用力閉起了眼睛,然後用力睜開,用勉強拼湊出的完整問:“那是……哪裡?”
“格洛弗街3号。”托尼的智能管家如是道。
“格洛弗街3号。”查特韋格如是重複,眼底的自嘲、苦澀、心碎、無奈交織成頂流的抽象畫作。他的聲音裡有很多情緒,唯獨不見意外。
格洛弗街3号,他還有家庭時的故居。原來那個地方還如當年,半點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