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曾經的他也是那樣心高氣傲,非要赢上父母一籌才捋得心氣順暢。可他從沒能抓住向他們炫耀的機遇,待到時來運轉全世界為他側目,他已再沒有值得炫耀的人和想要硬争一口氣的心境。
“用她的成功來襯托他們的失敗麼?”娜塔莎玩味道,“雖是不無可能,可她業已無人能去證明。”
意想不到的實驗事故,吞沒生機的大火,幾乎全員罹難的不幸。她在悲劇中僥幸得托,卻又在劫後餘生最尾活成了悲劇。
“所以我更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心平氣和加入了你們。”斯塔克并不高大的身軀立得筆直,話鋒一轉,原來這才是鋪墊層層後所想引出。不算知名的傑出科學家後裔,在身死未蔔的謎團中被最不該有聯系的邪惡組織接管後半生。是意外,是巧合,是天意弄人,是精心設計,當事人都未必明了的撲朔,在數十年後真相可還藏于人心?
查特韋格緩緩搖頭,“也許這才是她的天性,隻是你們不願相信。”
“你說人性本惡,史蒂夫說人性本善。其實何謂善惡,俱是相對。成長的環境大抵奠定了未來。”托尼的眼神直白也空洞,“英雄的後輩不至沒落哪怕徒有心氣,□□的後代仍是□□難能跳脫。她長在仁心宅厚的曼因斯夫婦羽翼,周圍是新科調一群過分純粹的科學家,卻融進了九頭蛇的世界,甚至比你們任何一個都成功。你說是天性,我說是生存所緻。
“她在機緣巧合又或陰錯陽差之下加入你們,帶着和你們背景截然相反的向善底色。那樣的她注定活得比誰都艱辛——她的所從來決定她永遠最該被懷疑。她也許沒有心,也許不是。時至今日,你還分得清麼?又或者,你們可曾分清過?”
事關她的真假種種,查特韋格已不願去想、懶得去想。他腦中隻有一句話反反複複回蕩——她說她和瑪爾斯打了一個賭,那她多半與瑪爾斯在一起。此時此刻,瑪爾斯又會身在何處?大約不是很遠。查特韋格心裡隐約有個答案,盡管他很希望自己是錯的。可他同時無比清醒得認識那種可能,微乎其微。
因為她說再見,因為她故意牽扯進了格洛弗街3号。就像一個不會不兌現的承諾,一場不得不赴的約。
他比誰都熟悉他們的手段。不久前他還是那頂層集團裡的一份子。從狩獵到被獵殺,一朝一夕裡的天翻地覆原來這樣諷刺。他曾與他們共同見證馬拉尼亞布裡亞的興起和衰落、弗雷德的鼎盛和不甘中的覆滅,等這圈輪回終于輪到他頭上,他們又是怎樣在看他?是否也如曾經他看弗雷德般的三分輕蔑、三分不經心、三分幸災樂禍和一分的沾沾自喜。
她應該是不會沾沾自喜。
查特韋格苦中作樂,默默想。他大概知道她所謂的再見将見于何處——于他有特殊意義的地方并不止格洛弗街3号,還有那樣一片曠野,風吹草落,田園惬意的角落,是他一生溫潤的初稿。格洛弗街是以之為藍本。唯獨一點,那是一個本該無人知的秘密,本該與幻夢般不真實的前半生一起藏于記憶的已被忘卻。
她約莫是知道了。她總是無所不知。
他不敢不去,不敢賭。
哪怕僞裝的英偉在現實面前被撕扯粉碎、和孩子間以科學家身份維系的最後一點親密恐因真相而不複,他依然盼他們好,盼他們無慮無懼度過這一生,縱然這一生裡不會再有他的痕迹。他放不下忘不了,做不到強裝沒事人。
他不知道她懷着怎樣心境在天翻地覆後,當即決斷劃清界限,孑然一身不問冷暖酸楚獨自熬過嚴冬酷暑。他不知道她是否在獨卧的夜失眠,是否困在火舌和驚叫的噩夢中幾要窒息,是否在恍如隔世後想起曾有的圍坐壁火、相顧而笑,仿佛指腹餘溫還烙在面頰,笑着笑着忽有了哭的沖動……
他會,他會在狠心送别妻兒後曾整夜整夜久坐,對着照片失神。誰料到,九頭蛇的查特韋格也有如癡漢般魂不守舍的一面。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他最不齒的小說,總嘲笑的戲劇誇張,其實是對的。他知道。知道又有何用。越是清醒越是模糊。就像心底一角他清楚記得,格洛弗街是仿造那棟曾和父母共度、遺傳過繼、又與初戀分享的小屋,卻拼命想模糊業已模糊那棟承載了平生所幸的屋子也見證了幾要反目、父母辭世、初戀破滅、對峙相抛種種。就像他清楚自己難窮盡對妻子之愛,卻不願再想起那是個幾乎和初戀如出一轍的人。
他忽然想起華尼托那個孩子曾說,“人終此一生不過拼命追尋過往的縮影,仿佛如此便能留住一切美好”。那何嘗不是對他這一生的盡述。
他隻是不懂,不懂小小年紀看破這一切的她,是在無謂追尋中熬出這通透,是懼于無謂而不願追尋、不敢掙紮,又或許那看似不争是她的争?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麻煩你們照看好我的家人。就當……我從未存在過。”查特韋格的目光越過城市,越過繁華,仿佛又回到了寂寥卻不蕭索的郊外,一切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