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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到了一個平行世界。
這是句令人屏息凝神的陳詞。驚訝、荒誕、質疑……諸般難以置信因人而異,消化作不同反應,在那短短一瞬奪走呼吸和關注。無關乎立場——抑或更确切的說法——立場已不能左右這句話和曾發生過的一切背後所含的隐意。
一瞬過後,有人眼中泛起克制不能的希望之光,有人愈發冷然和沉寂。
發問的依舊是托尼,大概也唯有如斯塔克的大腦才可在如此境況下維持運作,在屈指可數的、未驚呆的人群中。
“那麼,你是否果真穿行去了平行時空,還是……遠行到了未來?”他在提到“未來”一詞時,吐息低若氣音。他在竭力控制聲線的顫抖,控制那在終極時間、空間謎題當前,興奮的戰栗。
并行的維度,遙遠的将來,空間與時間之中更令人着迷的——至少對托尼而言——是後者。空間矢量的兩向對大部分人不難理解,時間的逆旅放諸今日依舊為神秘籠罩。時光可否漫溯?逆旅與快進意味着什麼……此般種種,不止于科學之謎,亦是人文之困。現在,一個平平無奇的老人,平平無奇道來他曾在光陰中旅行,如何能不叫人激動?
紮馬斯用哆哆嗦嗦的手指去扶厚重到似能壓垮鼻梁的眼鏡,屢次嘗試才完成這簡單動作。他深深吐了一口氣,一口濁氣,“我曾以為我去了平行時空,回過味來更像是遙遠未來。”他說的并不肯定,其實還很遲疑,大概連自己都吃不準。
紮馬斯知道這是個多令人困惑也沮喪的答案。他頓了半晌,盡他所能而闡釋,“蘇醒後的世界科技發達遠超乎當時我對尖端前沿的理解和定義,身邊沒有故人與熟識,我所銘記于心父母、摯友的号碼不是無人接聽便是空号;唯獨世界格局沒有日新月異,機構部門命名或有不同卻到底大同小異,一樓一屋一草一木似是而非,所以起初的我以為去到了後現代高文明的平行空間。”
“物是人非,科技高度文明,也可能是遙遠未來。”這是瓊恩博士首度發言。極近眸色的墨綠單邊耳墜如其人,從左耳墜下,紋絲不動。
“客觀而言,的确。但我本不願接受這種假定。”紮馬斯的叙述裡有難掩的哽咽,談景生情,仿佛又重回才脫災禍又孤身困于未知無法求援、無從傾訴的絕望和無助。從未涉足的平行時空,曾有足迹的現世經年,無中生有,總比有盡還無,要來得容易接受。
而所有的不願總有一個不得不的轉折,紮馬斯的不得不源于一則訃告:“我在報紙上讀到助教亡故的訃告——那時的他當然已不再是助教,而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老教授享盡天年,在睡夢中平安離世。你能想象我當時的感受麼?比我大不過五歲的助教,再睜眼已成耄耋老人作了古,而我仍然年輕。我尚能自我催眠,亦在自我催眠,是我進了平行時空,平行時空裡恰有同名姓的他,頗有成就。直到我去了葬禮,遇到了讀書時的舊友為他識出,被他驚訝攔下。”
在座的年輕人有人不忍質疑,“他已蒼老,你依然年少,他不該驚訝麼?”
“他若因此而驚訝,我反倒不驚訝。”紮馬斯搖頭,不知想甩開過往,還是困擾一生的雜亂思緒,“他不為我們相貌、年歲的差異而驚異,隻是平平一句‘沒想到你參與了實驗’揭過。他驚訝,是沒料到我音訊全無這麼些年,竟會現身助教的葬禮。”
那聽起來是個人均壽命可達百餘歲且駐顔有術的科幻未來。
“我聯系不上熟人原來是手機為随身攜帶。從小到大的玩伴在舊友口中與我記憶無差,同樣的性情、同樣的軌迹、同樣的住址。父母聯系不上因為換了号碼和住址,在我出實驗事故之後有幸存的同僚登門,語焉不詳瘋瘋癫癫勸他們搬家。他們半信半被吓怕,換了住址和号碼。原來都是陰錯陽差。”最尾一句不知試圖說服的是自己還是旁人。
隻是,澤維爾教授垂下眼,斯塔克輕輕搖頭,瓊恩博士亦轉開視線。隻是這仍無法說明,紮馬斯被卷入時光洪流抑或紛亂空間。
或許終其一生,這都将是一個無法佐證、無法驗明的玄幻。
同一時間線上的後延理所當然會知悉前端的展開,而平行空間的信息共享取決于割裂點。無從斷言,這是時間上的快進,還是快進了時間後的異空間。
但至少紮馬斯能在未來的角度為他們闡述那場所謂“實驗事故”。或許這才是他被邀請到峰會最初也是最終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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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可我猜時間線是否同一可能也并非最惹你們關心的問題。”老教授掀起眼皮,已渾濁的眼裡盛有的目光依然清醒。他并未即刻開始他的講述,緩慢掠過衆人的視線是審視,是判别,是求證。
他不會開始他的講述,直到确認全員可信。塵封到幾為人忘卻的不詳背面牽扯出的秘辛,是陰謀是無中生有至今未有定論。然而每一段不為人知,終有選擇掩埋的依憑,知情者都希望自己不知的依憑。
“都是自己人。”澤維爾教授輕聲道。除開瓊恩博士似乎無人留意,說及“自己人”時這位年邁卻精明依舊的教授擱在桌沿的手指,輕輕顫動。
并不相信安全無虞,是他本人的态度,還是代表更多?
線條流順、設計簡雅的鋼筆在瓊恩博士手中完美打了轉圈。墨黑筆身折出的冷光是金屬的沒有生機,抑或碧綠眼底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