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魯斯到底沒有和華尼托纏綿到最後一步,大概是知她承受不了。
可也沒有太輕易放過她,她才頂着瑪爾斯的身份在他手下換來一身傷,一轉眼竟還懷念起這名字的主人,換誰都不可能輕易放過她。他非要她說和瑪爾斯的淵源,她卻總避而不答,實在躲不過了,便搪塞說“那是早已埋入黃土的塵封”。那其實是一句實話。瑪爾斯給了她最純粹的誠意,她還他以巅峰,縱他無緣見的巅峰,那是個早畫上句點的故事,不過是她忘不了、放不下。
有多少始于誠心的故事終于利益,這卻是個背道而馳、由利益而始誠心而終的難得。
布魯斯不滿華尼托的答案,華尼托卻說何必同死人計較。許是他本借題發揮,許是她那瞬間的眼神有些哀傷,他三言兩語揭過了話題。
***
說來也巧,他才停止與她的厮磨,她的電話便響了。來電的是邁爾伯特。她的眉眼中轉過一絲郁色。布魯斯的推理毋庸置疑,隻是他近來對她突飛猛進的了解,不能說沒有這位同僚的一點手筆。
她還在心裡咬牙切齒,布魯斯已替她接通電話,放了免提。事已至此,隻能希望這位“好同事”能悠着點。
【午安,但願沒有打擾到你。畢竟正午都過了……】邁爾伯特口氣随意、語調娴熟,仿佛他和華尼托是多年舊友似的。
唯獨他話裡的隐喻讓人聽着不那麼舒心。什麼叫正午都過了?正午前他會打擾到她什麼?他知道她此時和誰在某處私相密會嗎?直覺告訴她,他知道。
沉默的五秒鐘,比起一呼一吸都放緩放輕柔的尴尬停頓,更像是人心的無聲博弈——她在探他的用意,他在等她的反應。不作答本身也是一種答案。邁爾伯特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來找你了吧?我是說布魯斯·韋恩,或者你更願意稱他為蝙蝠。】
她掀了下眼皮,他先後提起布魯斯和蝙蝠的刹那,她的眼神是震驚又警惕的,戰鬥的本能甚至讓她握緊了拳。但她的緊繃隻在那一瞬間,她很快卸了力。布魯斯的僞裝其實不完美,韋恩的草包和蝙蝠的謹慎反差過分明顯才讓人潛意識裡手下篩掉這一選項,可冷靜下來分析不難發現這兩者的高重合。在九頭蛇裡走到今天,邁爾伯特的觀察、分析和眼力見不可能遜色。他是因為她才會去關注布魯斯,說來是受她牽連。
那樣一想,她連質問都小心翼翼,生怕再觸到邁爾伯特的逆鱗而更加針對布魯斯。那個素來冷厲的華尼托,面對堂堂正正的挑釁,竟隻是輕聲詢問:【你想做什麼。】
【我什麼都沒打算做,華尼托。】邁爾伯特也沒有如她預判得乘勝追擊,【你一定以為我是來看你笑話。其實你沒有輸,你懂嗎?世界不隻是勝負,輸赢也沒有絕對,哪怕是九頭蛇。可你大概不會信我,就像你的那個誰來找我、反複警告我不要亂動作,就是不願信我對你沒有針對。“怎麼可能”?他們都會這麼說吧。華尼托和邁爾伯特,這麼可能友好收場。他們不信你我能夠共處,你也不信,就像他們煞有介事說邁爾伯特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地位。】
布魯斯在看華尼托,她卻垂下了眼,一時不語。她不信邁爾伯特,直到他若無其事提到了過往。所有人都以為的鐵石心腸破天荒得生出血肉,是恨不得掏心掏肺都無人肯信的無奈。她忽然信了他的鬼話,信了他沒有意圖。可沒有意圖又為什麼要打這通電話?
他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也回答了她未出口的疑問:【你多半會如果沒有企圖,我又為什麼無緣無故找上門——因為我和自己打了個賭,賭我赢了,我就和你談談。你猜我同自己賭了什麼?雖然按我對你的了解,你既不想聽也不想猜,但我一樣還想告訴你——我賭你舍不得碰他。】
她在心裡罵見鬼的舍不得,呼吸仍是沒由來的一滞。縱使諸多不可說已被拆解入骨,她那些隐晦的關懷、埋入骨的深情,仍像是怕見光的陰影,恨不能捂爛于心田。嘴上還硬逞強:【你想多了,堂堂蝙蝠豈是我碰一下就能傷到。】
【你連碰他都舍不得,要如何傷他?】邁爾伯特像是笑了一聲,【我猜你不止沒有下殺手,連下手都不怎麼下得了,他也發現了。你一定以為這就是你被他看破的關鍵。你可以問問他本人是不是這麼個道理——直到現在你都沒有反駁,我權當作我的假設都成立——但我想你大約是開不了這口的,所以我先說說我的判斷吧。不全是,至少在我看來。你可能會問為什麼,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先問你,你覺得瑪爾斯面對蝙蝠俠該是什麼反應?】
他說着問她,并非真的需要答案。瑪爾斯面對蝙蝠如何反應,這已不是假設,而是既定事實。
【你大概會說冷靜。可是小姑娘,他不該冷靜。在你的故事情節裡,瑪爾斯是華尼托的盾,華尼托是瑪爾斯的刃。這兩個角色相輔相成,默契十足,見證過彼此的低谷、也目送對方走上巅峰。他們的關系在流言蜚語中暧昧化,即便沒有感情,十餘年的朝夕相處,和過分近距離地互相利用,這兩人對彼此總比旁人要特殊幾分。你始終按着絕對理智的劇本出演着這兩個遊走在若即若離的角色,這本身談不上錯與否,但你錯在太不懂男人。
【你的瑪爾斯,一個淩駕于絕大多數之上的絕對權力者,一個比絕大多數匍匐的蝼蟻都年輕的權力者,他的年齡、實力、地位都注定他是驕傲的。驕傲未必要驕縱,你合理得演出了他低調沉默裡絕對自信的張揚,可你忘了越是這樣的人物越講究主權。即便華尼托和他沒有暧昧隻有利用,他既已允許輿論将他和這個名字綁定,便沒有考慮過松綁,更毋庸說容忍和另一個名字的綁定。可當你和韋恩的蜚語四起,你筆下的瑪爾斯做了什麼?可有可無稍稍疏遠了“你”些,但這份疏遠未免太輕巧了些。
【一個驕傲的人、一個對你有占有欲的人,會搜刮你绯聞對象的方方面面,而不是充耳不聞、任之由之。你可能會覺得這種反應太過誇張,你可以問問韋恩,他覺得誇張嗎?問問他,在初次聽到瑪爾斯這個名字,和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和你的牽連時,他是不是如我說得做了?甚至尤甚?】
她下意識地去看布魯斯,他不避不躲牢牢看來的直白,讓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
電話另一頭的邁爾伯特并不知此處的一來一往,自顧自往下說:【你作為瑪爾斯和蝙蝠正面交手的時候又是怎樣做的?我猜很克制。那你覺得蝙蝠克制嗎?還是很瘋狂?你大概會覺得他為了一個華尼托而針對瑪爾斯是沒有意義的,可他那沒有意義的反應才是最正常的反應。那也本該是你作為瑪爾斯對華尼托應有的反應。瑪爾斯未必愛華尼托,但一定會捍衛她,因為他捍衛的也不隻是她,還有自己的尊嚴。】
愛本是非理智的,用絕對理智去揣摩愛,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真心相愛哪會計較那許多利益得失,哪會在意那些算計和實惠。她捂着一顆心舍不得他受一點傷,卻忘了合作之上、友情邊界的瑪爾斯和華尼托之間也早非她舒适區的利益往來。不食煙火、神壇之上的小天才終究睽違熱人間太久。
【給你講個故事吧。那時她已和我分開,她說她需要冷靜。那段時間她的周圍總有一個心理醫生陪着。她在聽說了我的故事後說過她需要幫助,我也曉得她和心理醫生之間沒有私人關系。我在心理醫生附近徘徊的某一天撞見了她,她懇請我不要傷害他,他隻是在為她提供專業服務。她沒有撒謊。我知道,但那天我晚上我還是殺害了她的醫生。】
他隻是無法忍受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陪在她的身邊,聆聽她生命中的瑣碎。
邁爾伯特打的不是視訊,他們看不見彼此,但華尼托可以想象他此刻的溫文爾雅,一如他最慣于僞裝的那段歲月,總是半垂着面目,眼神悠遠而懷念。那或許不僅僅是假裝,不隻是。藝術來源生活,習慣了武裝自己的僞裝者,還能否分辨現實和假想。冷漠是真,深情也是真,隻是曾經不顧一切付出真心的源頭不在了。可沒有人能在原地停駐,尤其是啖食血肉的九頭怪物腹中,一點點軟弱都能叫人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