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自覺的得笑了。牽動了斷了的肋骨,疼,可她也隻是皺了皺眉。她想她聽明白了他的這通來電,就像他親口所說,他和自己打了個賭,隻是賭赢的代價不單單是個給她打個電話罷了。
【有想過這樣的收場嗎?】她問他。明争暗鬥了這麼多年,誰又會料到結局是這樣的輕描淡寫。
【都不重要了,華尼托。你赢了。記住這點,足夠了。】邁爾伯特的口氣并不尖銳,事到如今或許也的确都無所謂了。
隻是。
【我……赢了嗎……】
華尼托問邁爾伯特,也問自己。邁爾伯特說她赢了,因為他無心再比。從勝負的角度,她赢了,可她也沒有赢。她赢了比賽,輸了自己。她早不複開局時的無懈可擊,就連這所謂獲勝也有一半對擂者棄權的成分在。
【你死我活也沒什麼好,不是嗎。】他的語氣很輕,像在告别,大約也正是告别。
不死不休當然不好,因為逃不過一個死字,可不再不死不休了,就意味着打算好好活下去了嗎?邁爾。她心想,但沒有在布魯斯面前表露。
【你可别想着死。鬥了這麼多年終于有了結果,你要是走了,豈不更顯得我們這群老家夥的這些年都白費了?】他是笑着說的,可笑聲裡總摻着點别的東西。
笑着說别想着死的人,聽起來求死之心卻比她更勝。她想如果他所求不過一死,她尊重他的選擇。但她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說。因為布魯斯不會同意,那些陽光下守着正義的人可能不會懂,千瘡百孔走過半生,死對他們這種人才是奢望。他們說活着才有希望,可希望早化作遠光,看不見觸不着,連想象和自我安慰都快失效,人間才是煎熬。
曾經,她也那樣覺得。
可能是那一瞬間的緬懷太過傷感,可能是那一時的沉默過分震耳,她看見對坐的布魯斯皺起了眉。她心道不好,想要補救,電話另一頭的邁爾伯特像是聽到她的心聲,輕聲開口:【元素是一切的根本,當元素隻是元素和當元素構成了你,終歸是不一樣的。】
她瞧見布魯斯松了一口氣。他大概以為邁爾在讓她珍視人間。
不是的。
元素是萬物伊始。這是很多年邁爾與她初見時,她說的話。他是臨時被拖來的她的化學老師。當年的他怎樣回答?「沒有什麼能在結尾時還同開端般一成不變,元素也不能,小姑娘。」那時的他才被他的克萊米蒂甩了。頂尖的科學家說着并不科學的話,不論是多年前,還是許久後,也許有些結局從科學家不再唯信科學開始便有了鋪墊。
可你還想做回原來的你,在曆經千帆之後。哪怕是明知不可能的奢求。
【所以送我一件禮物吧,就當是我這個輸家提的小小一個要求。】他理所應當說着沒有因為的所以,笃信她能聽懂。他們說九頭蛇是誤入歧途的聰明人的遊戲,可有時旁人口中的歧途是有些人選定的路,無關對錯,不論好壞,【我曾以為我癡心的化學能陪我走完一生,畢竟這世間何來比自然和科學更純粹、幹練的美。】
可後來。
那一句沒有出口、不必出口的後來,他們都懂。後來他被不幹練拽入塵世,終此一生再無法走出。
【那應該是你最完美的一件作品吧?能從你手裡要走它,是我賺了。】他語氣松淡地說着仿佛無關生死,他說那件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是她的最完美。她這一生做過許多完美,他卻單提這一件。
【邁爾,它再完美,也隻是一個夢。】夢醒了,希望也就碎滅了,因為逝去的終究無法挽回。
他打斷了她:【可是華尼托,你還在用它做着你最初想要做的夢嗎?】
他問她這個源于夢境的微不足道,是否還履行着最初被賦予的責任意義?當然已不再是。她曾用夢境緬懷過去的支離破碎以做前進的動力,卻在将抵彼岸時用以沉湎醉生夢死。
不想醒的不隻是她。她迎來了她的圓滿,他卻再沒可能。
【那麼,祝你好夢。】她不再反駁,意味着不再阻攔。她祝他好夢,是祝他沉醉不醒。聽來多麼自欺欺人,可對活得太清醒的人來說,徹徹底底的醉一場,又有什麼不好。
【不,是無夢,華尼托。】
願你無夢,願我好夢,華尼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