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頁的文件,冷冰冰的數字之下是沒有名字、隻剩編号的不幸之人的一生。一生再長,落到白紙黑字亦不過寥寥幾行。文件中的實驗體有些已死去,有些還活着,華尼托時常會想,對于他們生死大概也沒有太多差别。
她撇開視線,在思緒過多發散前将發散阻斷。從心腔蔓延上咽喉的悲哀快讓人窒息,她不願在布魯斯面前露出這一面,但她沒能看見自己滿臉難過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把他們交給查爾斯吧。你比任何人都不想看見他們的一生過早地草草收場,不是嗎?你要相信人的意志和求生本能,終有一日歡歌會覆蓋傷病,喜樂埋葬仇怨。他們不必是你倉庫裡積灰的生死簿,隻要你想。”
他翻開那一疊疊收納歸檔的卷宗,她沒有阻止。但他的勸說足夠讓她徹底清醒,徹底回到現實。
“這是什麼新式勸降,自然得我險些答應。”她用半調笑的口吻表達不挂懷,卻很難裝出最擅長的漫不經心,“可是要讓我你失望了,你面前的這些并不是X重啟的檔案。你要的檔案在那。”
她指向了牆角幾乎是這堆文件兩倍高的另一堆。她輕而易舉地示他以文件,也不過是笃定他無能為力。分散出去的變種人身在何方,狀态如何她自己都已無從知曉。
項目實施之前,為了那追求應許的故事的說服力,他們取走了變種人體内的所有監測芯片,徒留下最後一塊唯有身死時才會激活的休眠芯片。現如今的九頭蛇研究控制團隊所能直觀掌握的也隻剩下存活率這項。
布魯斯取下了最上方的紙闆箱,翻開的第一本卷宗卻是滿手的白紙張。其餘每本亦然。隻是華尼托此前的坦然不似作僞,所以他問她:“你不知道這些都是白紙嗎?”
“什麼……怎麼會……”她搶步上前,把随手取出的卷宗翻得嘩啦作響也沒找到一個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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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檔案室裡的通訊被自動接通了。
【嗨,抱歉用這種方式聯絡,隻是你看起來沒有時間理會我的訊息,我又正好收到空文件盒的監測裝置警示。說實話,我沒想過開箱的會是你……以及我們的新朋友。】打來通訊的是邁爾伯特。
這一次華尼托很快理清了前因後果。毫無疑問是邁爾出于某些原因轉移了檔案,而且這“某些原因”她大概能猜到。如果她願意騰出一點時間翻閱手機上的實時提醒,大概還能找到文件移交留下的警示。
哪怕到了這一步,有些話她照舊不願在布魯斯面前明說。她隻是談天般問起邁爾伯特:“瑪爾斯的權限還好用嗎?”
【于我如此,于“華尼托”未必。這一整天找我噓寒問暖的人相較往日多了不少。事實上,我一直在等文件盒裡的訊号被一個不那麼令人愉快的老夥計觸發。隻是他的動作比我想得慢些,你又比我想得快些。】
不令人愉快的老夥計嗎?她想他指的是洛吉克。
【我建議你不要久留,沒有什麼比看一場好戲結果看成了自己的好戲更令人失望的了。】通訊器上,電子拟态的邁爾伯特形象誇張地搖了搖頭。
【話說回來,畢竟用了你的權限,以表謝意,我也為你備了份薄禮。我想你會喜歡的,所以請原諒我自作主張批複了那位常年遞交、次次駁回的升級要求。我替他尋了個山清水秀的去處,他很滿意。】
升級要求……山清水秀……華尼托的目光閃了閃,聯想起早些時候看見的歪扭線條和紅色标點的提示,她大概知道邁爾在說些什麼了。那是一幅過度簡化的地圖,地圖圈注的地方她很熟悉。雖然早些的警報當與這位——也就是約瑟芬的遷移無關。她還是試探性地問道:“你讓他随大部隊走?”
【當然不可能。他怎麼會接受這種荒唐的主意。阿爾法也不會容忍他。】
盡管阿爾法與約瑟芬并不是相識,但華尼托不否認邁爾伯特的看法正确。至于把約瑟芬轉移的目的她多少能猜到,恐怕還真如邁爾所言是獻給她的一份薄禮。
“你不必這樣做,不論是他,還是文件。”
【不,華尼托,我們說好的。你答應我會睡個好覺,不再做荒誕的夢,記得嗎?】
隻有清醒活着的人才不會做夢。他曾祝她無夢,亦是願她不再一心逐死。她祝他好夢,他們在“換夢”間承諾對方。
“我記得,邁爾。”
布魯斯聽不明白,也無需明白他在不經意間拉回了一顆向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