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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他們回來了。”
查爾斯在等到華尼托的回答之前,先等到了羅根和被羅根抱着的、腳上布滿傷痕的尼雅。若非深知華尼托的能力并非精神系,他恐怕會懷疑她在故意拖延,故意等,等這一個時機。但現在他必須将這位年輕的博士暫時擱置了,不論這是她的有心還是無意。
通話被挂斷了。通話挂斷的幾乎同時,華尼托博士的手機響了一聲清脆提示音。
是一條簡訊。簡訊的内容也沒有加密,是一串坐标。坐标點距離天賦學院極近,但不在學院内。
這無疑是耐人尋味的。不在學院内,意味着坐标讀數不是源于尼雅。被九頭蛇關注、接近卻不進入學院的不明人士,其目的叫人難以推斷。
接近而不進入的做法,通常是為了蹲點。天賦學院的位置談不上人盡皆知,但對有心人不是秘密,根本沒有蹲點的必要。若說是尋釁,學院内設施齊全,人員衆多,戰力優良,憑單槍匹馬,莫要說滋事,光是闖進大門就不會太容易。之所以說貓着的是單槍匹馬,因為隻可能是單槍匹馬,大部隊的接近早該引起學院的警戒。
“是什麼人?”弗瑞朝華尼托的手機努努嘴。即便名義上神盾局和他不再有關,身為優秀特工的責任心讓他做不到視若無睹。
“你着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華尼托撩起眼皮,淡淡看了弗瑞一眼,不辯解,不反駁,“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輕信。既如此,親眼瞧瞧如何?”
布魯斯沒有被華尼托的邏輯被帶偏:“這是不是意味着你知道那人的身份?”
她幾要忍俊不禁,但此刻顯然并非露笑的好時機。他的嗅覺一如既往得敏銳,不愧是實至名歸的獵者。他說的沒有錯,捉到了她話裡外的漏洞。她的确知道,但這個名字并不适宜在此刻出現。
“我興許知道,興許不知道。”她慣用的、避重就輕的伎倆,“我們的觀察員如此之多,好比鼎盛時期的神盾局。我也許見過他們,但不會記得每一張臉。”
這個說法本身無可厚非,也不作僞,錯在她偷換了概念。監控位置的回報除了觀察員,也可能出自觀察對象。她收到的這組剛好源自後者。觀察員和觀察對象的訊息發自不同的号碼版區,但版區的分别所知者寥寥。
布魯斯狐疑地盯視華尼托片刻,直覺告訴他,這個故事并不可信,但邏輯上沒有漏洞。華尼托坦然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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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尼托不願流露的“消息人士”即是斯托拉斯。
他還活着。爆/炸沒能叫他喪生,但不要錢似的爆破也沒讓他完好無損。恐怕沒有誰能在這種規模的火藥用度下全身而退。斯托拉斯左手捂着右臂,他的右臂以不正常的折角耷拉着。這條基本廢棄的臂膀上布滿大小不一的傷口,最猙獰的一道還在他的掌心下滲血。翻卷的皮肉被海水浸泡的發白,被迫清洗了血污的傷口看起來不那麼可怕,卻疼得鑽心刺骨。海鹽顯然不是消毒良藥,冰涼的溫度也難以對康複做出貢獻。
骨折、傷口、發炎、流逝的體力……他的這具殘軀沒比垃圾廠裡的廢車好哪去。
可是他咬牙挺過來了,挺了這一路。
愛、恨、不甘,推人前行的三大動力,恨與不甘比愛尤甚。愛使人懦弱,而恨使人堅強。是徹骨的恨,徹骨的不甘,引領他一路向前。
天賦學院就在視線盡頭,那一老一小互相攙扶的身影就消失在那扇開啟又閉合的門扉後。那麼多扇門,從沒有哪一扇為他而開。關起的門截斷了夕陽殘色,也截斷了斯托拉斯心中僅剩的一點向善。
斯托拉斯并非那場毀天滅地的爆/炸,唯一的幸存者。
人類軀體所不能承受的沖擊,對于強化改造的軀殼未然必死。他見到那些從湍急水流裡紮出的頭顱,面無血色但還有氣。這些被歸類為殘次品從實驗線下方的,身體強度比不得他,雖然缺胳膊少腿,但好歹還活着。
比死更令人絕望的,是瀕死恐懼裡徒留下的自己。拼死求活,卻不見生者援手;死神近在眼前,卻不給個痛快。死亡的白骨扣成的包圍圈,一線逃不出的生機,和将希望壓榨殆盡的、名為恐懼的窒息,才是何為絕望。
好在他還不至于孤身一人。
斯托拉斯才松了一口氣,未曾散盡的殺機又被盤旋的無人機載回。這一次它不再無影,不再無形。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敵襲”,這群還沒喘過氣也行動不便的變種人們又隻好紮堆往水裡鑽。隻是海水能夠蒙蔽肉眼,卻并騙不了無人機上的紅外掃描。飛行、掃描、定格、射擊,一瞄一個準,顆顆子彈到肉。
慘呼和無聲墜落,成了這片海域的生命絕唱。死亡,比起難能一見的驚天動地,總是這樣悄無聲息。
斯托拉斯絕望地閉起了眼。再多的不甘和不願,在絕對力量面前,不堪一擊。黑暗中的時間尤為漫長,他等到周圍歸于靜寂,等到再憋不住氣,也沒等來他的死亡,他的陌路。
是疏漏?還是刻意為之?斯托拉斯心中或有答案,但他不肯多想。悟得越徹,越可怕。
他拼命遊向岸邊,将筋疲力盡地自己扔進沙灘,望着藍天白雲,久久不能平靜。
劫後餘生的不真實是被争吵打破。
那或許不應被稱為“争吵”——男孩單方面的指責和女孩的沉默,怎樣看都是沒有結果的埋汰。然後男孩走了,女孩蹲在原地,像頭受傷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