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入學決定的那一個月裡,母親因為病情的惡化,從家中的療養所轉移到了京都市内的醫院。
這幾年以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黑發的男人。然而回歸到往常的環境、再去俯瞰周圍的水準時,卻無法如何都找不到和那時相近的感覺。為了得到良性的刺激,我開始接受比較高級的任務,受傷的時候也增多了些。
偶爾,會再次經曆類似的死地。
同時我也明白了,深陷死局而起死回生其實并沒有那麼困難。畢竟是一瞬間的事,…養成習慣之後,磨到鋒銳的感官也能告訴自己該如何選擇,在死與生的鐘擺間尋找扭緊發條的間隙。
「要變強」。這是那孩子對我說過的話。那顆新星的升起讓整個咒術界為之矚目,偶爾一起進行的練習,僅有體術的話還好,一旦利用起咒術,他所産生的壓迫會奪取整個場内的人的目光。
就像是大型捕食動物的幼崽一出生就知道如何運用獠牙和肌肉,天生擁有術式的悟也具有常人無法匹及的咒術直感(sense)。小技巧基本上是一點就通,困難的也耗費不了太多時間。運用咒術進行的對打從無法放水、演變到明顯感覺是悟那邊在放水的地步。……所謂的天賦差距從來都是殘酷的,在「這裡」那份殘忍就更加露骨。
「司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隻有那種程度就是好的了。…看看周圍吧,那些眼睛裡的可都不止是'不甘心'哦。」
我的意識并非在這裡誕生,人生除了咒術之外還有其他的價值、我會理所當然地如此認知。但生下來将在這裡度過一輩子的其他孩子就不一樣了。努力練習到吐血都沒辦法超越的「牆壁」,一面是高聳入雲,一面是可恨至極。
如果不是咒術師的話,那種級别的嫉妒肯定會演變成咒靈吧。人類所衍生出的陰暗,要去祓除的人反而會因此産生更多,偶爾也會覺得很好笑。
「雜魚是怎麼想的都無所謂。…我是在說你啦」
「…诶」
「你。」
毫不猶豫地往這邊指過來的食指,教科書一樣的反逆期。一直以來都很棘手的小少爺膨脹的自我意識、和他的身高以及實力的成長聯系到了一起。人格的形成期是最重要的,這種時候自己也盡量想多陪同他一些時間,卻因為母親的急病而不得不削減了見面的次數。
家中的醫生說是心勞成疾。一開始僅是輕微的眩暈和無力,到最後則需要在醫院長時間卧床觀察。姑且也有接受定期檢查和西藥治療,但她的狀态還是起伏不定、持續地在病榻上停留。
長時間的調養在現在反而更重要,一直擔心也起不到什麼作用。我隻能盡可能多地擠出時間在醫院和家中來回,更多一點地陪伴她。
「真是辛苦你了,…我不要緊的」母親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糟糕。
「又這麼說啦。來,蘋果」我将蘋果削成了兔子,遞過去。
「嗯…對了,…不管怎樣,都不要懈怠了練習」
「我明白的。您就安心療養吧。」
感情淡薄、自己偶爾會被他人如此議論。那些話語時不時就會轉到我的耳中,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在家中不在人際方面用心的話肯定會有這種事發生,雖說背後議論不講道理,但作為競争的手段也是合理存在的。
我是無所謂。無論被說成什麼樣,我也是同輩之中悟以外最強的人。立場穩固就不用擔心嘴碎。隻是母親聽到時會露出難過的神色,「司明明就不是那樣的孩子呢」,這麼小聲地重複着。
「司是我最引以為豪的兒子,…所以時時刻刻,挺起胸膛吧」
「司很強,比那邊的雜魚強得多。所以給我挺直腰闆,好好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着吧」
我慢慢地削着蘋果,薄皮從刀刃上垂下來。…真奇怪啊,經曆過的青春應該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的我卻還湧上了類似熱血沸騰的感覺。
因為荷爾蒙的分泌才這樣、這種理由。用來蒙混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說得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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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都力咒術高等專門學校。表面上是宗教相關的專門學校,實際上是為了培養少有的咒術師人才,而被設立起來的業内的教育機構。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實際上,并不是所有五條家的人都會去接受學校的教育,去的話也不是在東京、而是會率先選擇在京都的姐妹校。
如果是入學京都校的話,即使是全寮制,我也有空閑和母親以及悟見面。也的确在選擇上猶豫了一段時間,隻是這回難得的由母親提出了建議。「離家遠一點的地方更适合你」、這麼催促着我在東京校的入學申請上簽下名字。
悟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又例行地鬧了脾氣,但他已經過了會露出明顯情緒的年齡,而是用拒絕溝通來代替。從事情決定到準備出發的這一段時間裡,他難得的一次都沒有過來。
上京的前一天晚上,我正在收拾行李箱。換洗的衣服和制服,必備的日用品,還有我想帶過去的私物。在家中穿的着物已經不需要了,「學生的正裝就是制服」,所以專門用來參與儀式的悶熱華服也鎖進了衣櫃之中。
不知不覺就已經習慣了的高檔質地,是十數年來鎖着我的某種桎梏。為衣櫃挂上厚重的鎖時,我的胸口反而像是去除了重物一樣輕松。并不能立刻就這麼逃掉,我也知道的,隻是這種心情的珍貴、自由的珍貴确實有着讓我做出那個決定的價值。
打掃好房間,箱子也勉強拉上拉鍊。正在我打算打開拉門、通一通風的時候,能察覺到庭院裡有熟悉的氣息。
「悟?」
「……司。」
「為什麼在那裡?」
「哈?…啊,就是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就逛到了别館、特别是我的院子裡呢,你。
「那還真巧。不過晚上會很冷,要不要進來喝茶?」
「……。嗯。」
遊戲機和軟體都收到了行李箱裡,零食自然也不再補充了。為他端上的茶點隻有家裡常備的古典和點心。他的眉毛明顯皺了一下,但嫌棄着去伸手,拿點心配茶的動作卻沒有停。畢竟這也是甜的呢。
我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他旁邊慢悠悠地喝着。杯中的液體沒有一絲茶葉的碎渣,就像是二人之間安靜的空氣,連交錯的話語都沒有,時間僅是安靜地流過。
「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悟」
「…幹嘛。是在自作多情嗎?」
「也不是啦。就是有些在意你最近都在做什麼」
「還能是什麼…就和以前一樣」
「這樣。」
「…你要出去了吧,從這個家裡」
「每個月都會回來一次,也會一直保持聯絡哦。」
「别裝傻了。你一直在打着的算盤,别以為我不知道」
「……」
果然被察覺到了嗎。…嘛,自己從來沒在他面前僞裝出其他樣子,變成這樣也很正常。
「你根本沒有打算留在這裡…時機一到就會和阿姨一起離開,是這樣的對吧?瞞着其他人辦的那個銀行的賬戶,我早就發現了」
「…不愧是悟呢,說到這個份上我已經反駁不了了」
「為什麼啊、…事到如今還想丢掉一切逃跑什麼的,太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