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定安侯家以少年老成的裴世子唯獨在其弟面前,那無縫的銅牆鐵壁才會卸下幾分。
隻不過最近被傳得過于神魔和風靡,就連身邊好友和同輩公子都來打趣二人。
“诶,我說裴二,你可别被你哥給慣壞了!”
說話的是将軍府的小公子,前陣子剛回的京,沒多久就成了人盡皆知的蠻橫纨绔,平時仗着家世橫行街市,也就畏懼那些位高權重的宮中人和長輩,同輩中除去皇子公主以外,就隻有裴安值得他忌憚,還是謝将軍和家中兄長千叮咛萬囑咐的結果。
在場的都聽出謝旋的陰陽怪氣,沒人敢接嘴。
慣壞了可不就說這裴小世子是廢物嘛,這話又這麼說不就是再挑撥離間裴家兄弟?
裴安一人獨坐一桌,巍然不動,手上泡茶的功夫絲毫不受影響。
抱臂環胸靠在柱子旁的裴逢幸打了個呵欠,抹去眼角的淚珠,一屁股坐到他兄長身邊,全然不知長幼和禮數,直白伸手:“困了,來一杯。”
裴安隐去眼底的沉郁,遞過一杯茶:“小心燙。”
看着兄弟二人和諧的畫面,謝旋玩味一笑,沒想到被傳得神魔的裴家嫡長子是個當面不敢翻臉的孬種。
“哎呀,月初皇上賞我的玩意兒還沒拆完呢!去我家瞧瞧?”
謝旋打的什麼主意,在場有些頭腦的都能猜到,因此都找借口推脫了,隻剩那些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混球願意跟着一起。
謝旋是将軍府嫡母生的幼子,也是将軍府的幼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早年京中局勢動蕩就被送往了老将軍老家,上月謝将軍親自去接回來的。
加上皇上的賞賜,他一時在京中風頭無兩。
可唯獨走在哪兒都能聽見百姓對裴安的誇贊,心生好奇卻被家人警告,這可少見了。
還有那裴逢幸,和自己一樣能玩會耍,也被家裡慣着,因此謝旋總是見縫插針的針對他。
那些小伎倆裴逢幸都沒放在心上,隻會閑暇時和裴安當笑話講講。
見人沒心沒肺的,裴安也隻當是小打小鬧,誰料今日蹬鼻子上臉。
一院子人漸漸散去,隻剩兩兄弟相伴而坐。
哒。
裴安磕放下手中的茶杯,對上身邊人瞪大的眼,說:“最近出門我會派人跟着你。”
飲完最後一口茶,裴逢幸悶聲點頭。
從小到大,但凡他惹禍或是局勢動蕩阿兄都會說這句話。
縱使情況再不明朗,隻要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裴安都不會拘着他,隻是出門有限制罷了,諸如派人跟着、限制次數、限制地域這些。
見人眼皮子和嘴角都耷拉着,裴安按下要起身的動作,輕聲說:“這回不是你惹的禍,隻是這人都挑釁上門了,若不回禮,不合禮數。”
等裴安走出這院子,裴逢幸才回過神,回想一下方才裴安的語氣和眼神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搓着胳膊看了眼天色,歎氣。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他想青禾縣了,好吧,是想那兒的兄弟和美食。
這京城勾心鬥角的,逢幸真是……扛不住啊!還是讓裴安攪動風雲吧,自己在京隻能是他的軟肋,何不趁此機會說清自己的想法呢?
說幹就幹!
但還得等現階段裴安忙完,為此裴逢幸難得安生了幾日,甚至都沒出府門!
侯府上下無不震驚。
是夜,裴安接過裴逢幸端來的補湯,不動聲色喝着。
見人慢條斯理、不動如山的樣子裴逢幸就知道自己拿捏不住,旁敲側擊:“哥,明日我能不帶人出門玩麼?”
裴安放下湯盅,颔首。
“嘿嘿。”裴逢幸可不在意他兄長是怎麼收拾那家夥的,咧嘴笑了笑,蹭到裴安身後按肩捶背,十分殷勤。
早就料到裴逢幸有所求,裴安無聲笑了笑,好歹這回忍了近半個月,縱容道:“何事直說。”
裴逢幸平鋪直叙,見裴安指節叩桌眼神晦暗漸漸降低了音量,說到最後聲小如蠅,一雙眸子卻泛着光,閃爍個不停。
哒。
裴安停下動作,擡眼看向身側站着的人,沉沉吐了口氣,說:“南方傳來消息,流民泛濫,青禾縣如今不安全,待局勢穩定再說。”
以兄長的性子和處事,這已經是留有餘地的說法了,裴逢幸再識時務不過,當即又開始按肩捶背一通忙活:“兄長,我今日就在你的院子裡歇着吧,懶得走了。”
裴逢幸賴在裴安院子裡歇下是常有的事,裴家沒有争權奪利的肮髒龌龊。
定安侯隻迎娶了正室,裴家兒子感情好人盡皆知,再加上裴逢幸妥妥的貪吃好玩,因此定安侯府也是京城世家裡少有的淨土。
先前放松的裴安斂了笑意,待裴逢幸在側房熟睡後去了祠堂。
……
“去青禾縣?我還什麼都沒收拾呢!”裴逢幸照常待在自己院子裡瞎轉,得了消息咋咋呼呼就要進屋收拾東西。
裴安摁住他恨不得将院子搬走的架勢,無奈道:“隻是奉命傳聖旨,你那件事還有待和父母商榷。”
還裴安要出爾反爾就聽見了後半句,裴逢幸摸了摸鼻頭喃喃道:“我都那麼久沒見着阿娘了……”
聽得一清二楚的裴安眼神閃爍,手上動作幫着收拾了兩身衣裳,嘴上還不停地叮囑着,絲毫不見外頭所說的惜字如金。
一路聽着裴安的陳述,裴逢幸多次感慨青禾縣是個好地方,不僅吃食頂尖、城民關系和諧,就連父母官也是作為的。
臨近青禾縣遇見了零散的流民,但看見護送的官兵便知道這是遣去周邊安置了。
看見青禾縣的城門裴逢幸就朝裴安嚷嚷着要駕馬。
裴安勒住缰繩,回頭瞥了一眼。
見人沒反對,裴逢幸便知道這是同意了,他可是機靈着呢!以他的身闆一路駕馬免不了大腿根磨損,自然要待到城前再顯威風。
喜滋滋的叫護衛停車,裴逢幸翻身上馬,雙腿叩了幾下,和裴安并駕齊驅。
他們這一趟隻是來宣旨,既是對青禾縣的贊揚,也是對其他府縣的敲打和震懾。
等裴安辦完正事,裴逢幸拉着熟人在飯桌上一頓叽裡呱啦。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裴安話語中隻有無奈,沒有訓斥,“以後你們聊天的機會不會少。”
裴逢幸頓了一下,随即粲然一笑,轉頭和顧知溫他們說了自己的想法。
“住這兒?!”照例是顧知溫帶頭咋呼。
閻昭蹙眉,第一眼看向的卻是裴安,眼神分明在問:“你舍得放人?”
裴安在外一副穩重自持的樣子,實際上心思深沉,殺人不見血的,隻有在國事家事尤其是關于裴逢幸的事情上心。
還記得閻昭第一次發覺裴安的心思,頓時驚愕得不知如何反應。
但以他們二人的關系,裴安沒有等他去問,而是坦然承認:“日後我承襲了官爵就是家主,定會護着他。”
這意思不就是要将人綁在身邊一輩子麼?
深知自己勸不動,也不知如何相勸,閻昭還是像往常一樣說話行事。
耳邊裴逢幸慷慨激昂說着自己的設想,裴安對上閻昭的目光,微微颔首。
閻昭和沈常樂低語幾句,起身出去,裴安緊随其後。
這場面裴逢幸沒少見,便沒放在心上,繼續和顧知溫他們叨叨,商量着日後如何玩耍,隻是聲量在二人離開後低了許多。
“想好了?”
“嗯。”
......
“你舍得天各一方?”
裴安低笑一聲,說:“我倒是想隻顧一己私欲,但生在侯府,肩負家國......”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日後我們都會照拂他。”
“多謝。”
這回離開裴逢幸沒有以前濃烈的不舍,畢竟這次回京下次就是定居在這兒了,離他的願望又近了一步!
回京心切,裴逢幸差點沒忍住掀簾催促裴安,但轉而一想,若不是有兄長站在他身前擔起一切事宜,他哪裡會像如今這般逍遙自在,于是便安靜待在馬車内。
裴逢幸原以為阿爹他們會應允但也會勸阻或訓斥幾句,沒想到一回院子就看見了幫自己收拾義務的阿娘。
定安侯府夫人前幾年開始癡心在祠堂禮佛,平日隻在重要日子才會露面。
他們一家私下不講繁瑣的禮數,裴逢幸快步上前叫人,夫人眼神柔和,拉住裴逢幸的手,叮囑他日後孤身一人在青禾縣如何如何。
“阿娘,你們......就這樣同意了?”
裴母莞爾一笑,擡手拂過裴逢幸有些淩亂的碎發,說:“你自在開心便好。”
沒想到會這樣順利,裴逢幸高興之餘又不禁愧疚:“可兄長就不能自在開心了......”
眸光一顫,裴母收斂神色,柔聲勸道:“人各有志。”
見人還是恹恹的,裴母又說:“日後若是得閑了我們便去看你。”
過幾日便離京了,裴逢幸想抓着兄長玩鬧幾日,不料次次落空,除了除夕夜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些,尋常見一面都難。
侯府忙着小少爺離京的事,連一向重視的除夕夜都忽略了幾分。
離京前,裴安在書房生生獨坐了一夜,卻不知另一處有人也輾轉難眠。
看見父母眼中水光的那一瞬,裴逢幸有幾分恍神,癟着嘴說自己想他們看也會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