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熱衷于造神,喜歡把‘天才’捧上神壇,讓她迎接來自四面八方的注目。有善意的、也有惡意的。
但無論是善是惡,都會把這些情緒放大十倍乃至百倍地壓在她身上。
幸村精市正是因為如此感性地與她共了情,所以不被對方理解的他才格外難受。
“原來醫生沒有把我當成值得信賴的人,而是直接将我放置在了你的對立面。”
幸村精市很少會說出這麼一番推心置腹的話。
他身邊懂他的人太多,所以他說話向來不會過分直白,基本上點到為止。
可對醫生而言,是行不通的。
他不懂她過往經曆了什麼,隻知道被醫學填滿的年月裡,她對人喪失了信心。
白無水哪裡知道因為一句話,就被幸村精市窺到了人生的一角。
她依然處于震驚的茫然之中。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從小到大,都習慣唯有竭盡全力去證明,才能獲得所謂的‘信任’。
幼年時期,她在養父母的家暴中惶恐度日,隻有做完所有家務,把他們伺候好才有一頓冷飯吃。
落魄街頭的日子,她隻有學會各種讨好人的把戲才會得到看客的賞賜。不過那時候辛苦賺來的錢往往會被比她身材高大的人搶走。
她不想餓肚子,可也打不過。但如果她發狠地和他們拼得頭破血流,他們又會畏懼地把錢和食物還給她。
她跟着白老頭去了西尼亞島之後,也曾去學校讀過書,但時常遭受排擠與嫉妒。因為她是白雲天撿回來的乞丐,卻被當成了親孫女。大家同為孤兒,憑什麼她能享受這般殊待。
而她性格惡劣,又惹是生非,同齡人不是畏她三分,就是厭她如瘟疫。
西尼亞學校的老師頭疼不已,找白老頭交談過後,便将她領回了家。
周圍的大人表面對她慈眉善目,可背地裡卻為白雲天惋惜:‘哎,白長老晚節不保啊,怎麼想不開領養了這麼一個刺頭。’
‘白長老也是可憐啊,若非本族人丁子嗣慘遭全滅,他又怎麼會将滿腔親情的執念寄托在一個隔了三代的旁族小孩身上,這血緣關系疏得不止一星半點。’
從那一日起,她開始惶恐不安,害怕被唯一對她好的人抛棄,于是她逼着自己學習讨厭的知識去讨好大人。
直到幾年後,她醫術學有所成,周圍人的風評才扭轉,說她不愧是白雲天親自教養的小孩。
她曾經也有過一位好朋友,他是她見過的最包容、最聰明、也最溫柔的人。
可後來得知,他不過是因為白老頭看她一個人孤單,才拜托他以朋友的身份靠近。他自己對她,是沒什麼好感的。
而無論是過往的經曆,還是針對醫生這份職業的責任,她早已默認了需要不斷證明自己的生存法則。
就像來醫院的第一天,墨蘭謙便讓她在衆人面前處理了一台棘手的手術,這是替她在醫院立足。畢竟,無論她白無水的名字在醫學界傳的有多神乎,都不足以眼見為真來得踏實。
她習慣了先接受他人的審視與評判後,再融入一個嶄新的相對穩定的環境。
可這個人,和她以前認識的有點不一樣。
兩人神情各異地相顧了幾秒,白無水先一步扭開了頭,望向遠方的落日。
她右半邊臉沒有傷疤,光滑細膩的肌膚削弱了輪廓的英氣冷冽,在橘光下添了三分绮麗。
幸村精市目光怔怔,一時間忘記了眨眼。
一直望着遠處沉思的白無水忽地回眸一笑,潤亮的眼底仿佛真要漾出一朵桃花來:“神之子,你真是個善良溫柔的好孩子。”
她依然不認為世界上存在沒有根據的信任。
但如有真的存在,那就是她幸運地遇到了一個教養很好的人。
在幸福中長大的孩子,即便身上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可他溫暖的靈魂底色,依然會照顧身邊遇到的每一個人。
幸村精市呼吸一滞,可在下一秒聽懂她的話中之意後,又面無表情提醒,“你也隻有十七歲。”
這回的反駁可就理直氣壯多了。
之前聽她喊他小孩,他憤懑卻無可奈何,現下兩人差不多,她憑什麼還張口閉口就是孩子。
白無水輕笑:“别在意細節,我是在誇你。”
幸村精市:“……”
誰誇人還誠心添堵?
“那要不喊你美少年?”
幸村精市額間冒出兩條黑線,想到了第一次見面并不美好的回憶:“我有名字的,醫生。”
白無水總會被他有點孩子氣的反駁逗笑:“知道啦,精市。”
她溫柔的嗓音掠過眉眼的淺笑,好似風輕輕的喧嚣。
幸村精市愣了愣,在白無水看過來時,條件反射撇開了眼去。
白無水納悶:“……”
喊他名字,也沒見他多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