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哼唧一聲,别扭卻又坦率道:“我是怕你這老東西沒人看着摔下去。”
老頭被逗得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便咳出了血。
“唰——!”地一聲,窗簾甩開了過去的時空,讓她擁抱了今夜的浩繁星空。
她擡頭,點漆如墨的眼底水光顫動,好似離家出走的星辰住進了她的眼眸。
她不敢眨眼,隻怕有什麼軟弱的東西落下來,她加大音量故作不羁,“這哪比得上,我的家鄉甩這裡一百條街!”
幸村精市難得笑出聲,或許隻有這種不屬于工作時間的趁其不備,才能觸碰她白大褂下屬于十七歲的靈魂,他望向遠方的天空,不禁道:“等我學好了中文,一定去你的家鄉看一看。”
話音落下,電話兩端的人都怔了怔。
換在其他場合來說,這或許是一句朋友之間很自然随和的交流。
但在醫院,他首先該是一位病人。
可即便是帶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期語,他都沒有把最終心願落在疾病痊愈上,而是以‘學好中文’這樣與生命無法相提并論的理由。
然而他怎麼可能會遺忘長久折磨自己的疾病,他隻是在刻意避開會觸發兩人醫院身份屬性的用詞,他想告訴她,我想和她聊聊天,不是病人和白醫生,而是幸村精市和白無水。
是那個第一眼見面,給他留下糟糕印象的白無水。
即便一開始沒覺得她是個多好的人,但他在接觸之後,卻想學中文,想去她無條件偏愛的家鄉看一看。
但這樣其實不合适。
醫生不允許和病人走得太近,保持适度的友好有利于治療,但過度交流卻容易因為私情耽誤工作的專業與冷靜。
她是不是應該,以一種更冷靜客觀的态度制止這場聊天?
電話那頭一直沒動靜,幸村精市不由收緊手機,“怎麼沒聲音,是信号不好嗎?”
本在内心自我拉扯的白無水聽見少年的呼喚,忽地便放棄了抵抗。
或許電話那頭的對象并不是十分合适,但在這個莫名其妙就情緒失控的夜晚,她真的需要和人說說話。
短暫地放縱一次吧。
就像背着墨蘭謙偷偷抽煙一樣,但這比煙更健康更有效,不是嗎?
“其實我的家鄉我也沒去過幾次,隻是聽說很好看。”聽起來不像邀請,但也不是拒絕,因為可她的聲音裡帶着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向往與遺憾。
然而這對幸村精市來說,像是在一片廢墟上挖到了驚喜,更引人探索。
“那醫生你是在哪裡長大?”
她長大的地方是是夢幻的幸福之地,但興起的源頭卻是無數個悲劇。
她可以向少年介紹那是個人人安居樂業,戶戶欣欣向榮的經濟繁華之地。那是風景美不勝收,适合渡假的旅遊天堂。那是擁有全球最大運動員康複療養中心的醫療聖地。
可這些她都不想說。
那不是西尼亞島的全貌,她不想讓少年從她的口吻中,對那個地方産生不值得的好感。
可她也不願意向少年介紹美好之下的陰暗面。
何況少年又是個敏銳喜歡挖掘的家夥,她擔心開了頭便會沒完沒了。
不過這三兩句話的交流,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現在很晚了,你必須給我去睡覺。”
瞬間冒出來的醫生氣場穿透電話敲打幸村精市,他郁悶極了:“醫生,你這也太狡猾了……”
白無水不給面子,倒數“3、2、1。”就直接挂了電話。
幸村精市聽着冷漠無情的嘟嘟聲:“……”
對于一個好奇心重的人而言,這種故作神秘的隐瞞簡直是一場酷刑。可他能怎麼辦,對面的人是醫生,在他面前,自帶不容違抗的威嚴。
他不禁後悔,還是太撐不住氣,一下子試探過頭了。
另一邊的白無水給人添了點小堵,心情大好。
可看着滿地狼藉,她無聲歎息,心中痛罵自己幾句傻叉。發脾氣頂個球用,爛攤子還要自己收拾。
下次砸墨蘭謙的辦公室吧,至少有人和她一塊惱火。
才從手術室出來的墨蘭謙背脊發寒,‘那家夥不會又背着我幹壞事了吧?’
白無水整理了半個多小時,卻有意外發現。她找到了自己失蹤已久的錢包,包裡有幾張銀行卡,以及三張照片。
擺在最顯眼位置的照片已發黃,一位滿頭白發的老爺爺笑容慈祥地抱着一位兇巴巴的小孩。但滑稽的是,明明是如此兇神惡煞的模樣,腦袋上卻頂着兩個用紅花紮着的啾啾。
這審美和造型,顯然是大人的惡作劇。
白無水摸了摸老爺爺的笑臉,小心地翻了過去。
往後翻,是一張四分五裂卻又被透明膠粘起來的照片。畫面裡,是五官精緻英氣,笑容明媚的女孩和一位氣質出塵,卻郁郁寡歡的高冷男孩。
白無水臉色一沉,直接塞到了錢包最裡層。
最後一張照片是搞怪的大頭照,但照片上的兩個人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白無水看了着兩人的表情,笑出了聲。
膠片上顯示的時間是去年12月某日的淩晨3點,一起拍照的人不是她的哪位好友,隻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