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水基本上沒有自己的生活,一天24小時,大約有17~20個小時被工作填滿。雖然也剩了幾個小時,但那是睡覺用的。
她也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因為這是她活着的唯一價值。
白老頭是這世上對她最好最無私的人,她不能讓他來去磊落的一生染上污點。
她要每一位知道白老頭的人見到她,就要發出‘不愧是白老頭,不僅馴服了一個天生反骨的怪物,還把她培養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才。’這類的感歎。
她的命是白老頭給的,而白老頭的遺願,是想要她成為懸壺濟世的醫生。
她會竭盡全力救治每一位病人,讓每一份功德都為仙去的白老頭歌頌仁善的一生。
然而即便她拯救了數不清的生命,她也沒覺得自己是個多好的人。
隻是這身具有欺詐性的衣袍,踱上了純白又神聖的光環,令她收獲了格外多本不屬于自己的善意與感激。
大約最近太累了,又或許對死去老頭的思念趁機跑出來刷存在感,她又開始間歇性地發神經,極端地非要把白無水和白醫生拆分成兩個人。
脫掉白大褂的白無水,是一個陰沉孤僻、人見人厭的家夥。
可她卻對白醫生嫉妒又蔑視。嫉妒她能夠被人信任認可,卻也蔑視她的虛僞與自尊心,每天為了人模人樣地扮演成靠譜的大人,幾乎毫不客氣地囚禁自我。
可既然這麼怕被人知道糟糕的德性,卻又不願狠心毀滅這部分陰暗的人格,徹底淪為一名醫生機器。
她還不明白嗎?
無論是西尼亞島那群人,還是出島後認識的許多人,對她令眼看待,都隻是因為這些身份本身攜帶的榮光落了一束在她身上。
她是白老頭煞費苦心培養的孫女,是墨蘭謙的醫學助理,還是醫學界冉冉升起的天才白醫生。
可這以上種種,都沒有一個純粹是因為白無水本身。
如果這世上存在一種切除人格的手術就好了,這樣她就不用大半夜為這種荒唐的自我分裂而内耗發瘋。
她從抽屜裡翻起香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再胡思亂想。明天還有手術要做,還有一堆報告要寫……
可她最近太忙,沒時間抽煙,所以她雖然找到了煙,卻沒翻到打火機。
真煩,抽個煙都不順心,她猛地将抽屜推回去。
書桌上的報告文件書籍如山體傾瀉般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鈴鈴鈴——!”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倏地響起。
她冷白修長的手指青筋暴現,捏緊手機的力度幾乎要将它碾碎。
吵吵吵,沒完沒了!
她正準備砸爛打斷煩人的聲音,但理智還是控制住了她的戾氣。
時間仿佛靜默了幾息,電話的鈴聲卻依舊孜孜不倦。
她按着太陽穴深呼吸了幾口氣,瞥了眼來電顯示後按下接聽鍵,“怎麼了?”
語氣雖然克制了不少,但還是沒完全隐藏掉她的冷淡。
幸村精市聽出了異樣,可他并未挂斷,也沒有禮貌地為自己冒昧的打擾而感到抱歉。
而是輕輕道,“醫生,擡頭看看今晚的星星。”
白無水:“……???”
還看星星,她看他個錘子,“幸村精市,你可真夠出息的!大晚上到點不給我睡覺,還看個鬼的……”
然後話音未落,那頭的少年卻猝不及防換了話題,“醫生,怎麼心情不好呢?”
嗓音如月光落在澹澹湖泊上那樣柔和低沉。
這小子……
這把白無水整不會了,暴躁瞬間熄火:“……”
也是見鬼了,每次碰上她有點毛病想發個瘋的時候,這家夥就冒出來了……
雖然知道被他看出了什麼,卻仍是不服氣地硬巴巴道,“我好得很,要不是明天有工作,我還要出去蹦迪呢。”
幸村精市聽出了她的轉變,于是還學起了白無水欠揍的語氣,“哇,醫生真棒,我可以這麼誇你嗎?”
白無水這下氣笑了,“最近日子太好過,想造反?”
雖帶着威脅,可卻像紙老虎一樣沒什麼震懾力。
幸村精市含笑擡頭,繁星密布的星空這才映入眼簾,“醫生,是這裡的天空更好看,還是你家鄉的夜晚更璀璨?”
天空、夜晚。
這真是一個久違的話題。
上一次跟她讨論這些的,還是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
老頭腿腳不利索,但總喜歡讓她扶着上屋頂吹風,一邊抽着死也戒不掉的煙,一邊笑眯眯地遙望東方的夜空。
旁邊是留着一頭長發五官英氣精緻的女孩,可她卻托着腮幫子一臉不爽,“怎麼老喜歡盯着這個方向看,你看不膩嗎?”
老頭拍拍她圓潤的腦袋:“我是思念家鄉,可你怎麼也天天跟着我看不膩?”
老頭的家鄉也是她的家鄉,隻是她年紀小小,卻也颠沛流離,所以對任何地方都沒有歸屬感。又或者說,她覺得任何地方都不歡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