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車輛啟動行駛了兩三個小時,他才在堆滿藥物的後備箱鬼祟爬出來。他拍了拍前座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人,“介意多我一個人嗎?”
昏昏欲睡白無水的開啟自我保護機制,一拳頭就揮了過去。
……
沙拉曼德頂着一隻熊貓眼很狼狽,臉上卻帶着亮晶晶的喜色。
沒了精靈那身空靈卻又束縛的裝扮,金發金眸的少年唇紅齒白笑容明朗,差點讓白無水以為有日光照進了車廂。
可等她反應過來後,她卻拉下了帽檐蓋住臉,如無聲的拒絕。
但沙拉曼德似乎看不懂白無水恹恹的冷淡,一路上都在和她說話。分享欲強到,連他小時候養過三天卻自己飛走的鳥愛吃什麼,都告訴了她。
白無水覺得他真的很煩,可他的聲音不知疲倦地跑入她的耳中,她慢慢地,竟也和沙拉曼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他言語之中,對故鄉的景色和親友愛得深沉。但母親鼓勵他走向遼闊的世界,說外面有更多的可能性。
她想,這樣的少年,或許是這片一望無際的漠白寒雪無法留住的亮色。
……
她們抵達救災現場時,地震強度已大幅度降級。不過在小鎮更往北的村落,卻仍有餘震在動蕩。且地震造成的雪崩等一系列災害的破壞力也不容小觑。
信号斷斷續續,醫療團隊無法和當地的居民聯系上。
且天氣惡劣,道路積雪,狂風呼嘯,若貿然前往,極有可能在途中發生意外。
這種情況下,醫療團隊決定暫且先穩住當前的情況。
沙拉曼德心急如焚,他知道故鄉的醫療條件。那是這個國家最北的地方,由于氣候問題,本土的人口居民極少,醫療物資也有限。
他知道這種時候向醫療團隊提出要求很無禮,醫療任務本就繁重,哪裡又還顧得上幾百公裡外,前往都有生命危險的村落。
他雖是半道才加入醫療志願隊,但這位看似養尊處優的話劇少年卻很能吃苦耐勞。甚至在這種高壓環境下,他還能歡歡樂樂地和大家打成一團,團隊裡的哥哥姐姐們對他既信賴又寵溺。
不過,團裡另一位同樣年輕面嫩的家夥卻沒他這麼好的待遇。
白無水的專業實力無話可說,可她太冷僻,除了治病救人會和人說話,其他時間似乎都沒有搭理别人的欲望。衆人也不是喜歡貼冷臉的人,自然也不會上趕着找不痛快。
但沙拉曼德卻在找虐的道路上樂此不彼,他一忙完手頭上的活,就屁颠颠跟在她身後。
有時她忙到半夜,他也陪到半夜。
白無水漸漸地,也習慣了這個又煩又吵又粘人的跟屁蟲。
但今日,她的身後卻安靜得有些反常。
……
沙拉曼德趁着志願者們休息之際,帶着三箱醫療物資,啟動了一輛前往極北村落的越野車。
當地的政策是,年滿20周歲的人才能駕駛車輛。
他不僅違法了,還在找死。
他根本就沒學過怎麼開車,何況還是在這樣積雪封路的極端天。
但他無所畏懼,因為他知道,自己能做到。他可是村民們的沙拉曼德。
他的車開的搖搖晃晃,遠遠望去,就像醉鬼看不清正路,偏往溝裡開。
沙拉曼德手心冒汗,極力地辨認前路。然而,剛跨過一道坎坷的陡坡,黑暗中卻出現了一道人影,車輛正直直往她撞去。
沙拉曼德猛地踩住了刹車,脊背悚然驚出了一層冷汗。
他後怕不已,氣急敗壞地摔門朝她沖過去,“你瘋了?!”
白無水望着驚魂未定的他,從兜裡拿出一個溫熱的面包遞給他,“至少先吃點東西吧。”
沙拉曼德看着她一如平常冷漠的眉眼,郁悶地說不出話來:“……”
多麼讨厭的人,偏偏在這種時候送溫暖。
他接過面包,卻不被迷亂心神地表态,“就算是你,也别想阻攔我!”
白無水對此沒什麼回應,她隻淡淡問,“你的家在哪裡,有多遠?”
大約是待會就要獨自面對風雪,甚至有可能還是有去無回。沙拉曼德大口啃着面包,珍惜最後能和她聊天的機會,“這裡地廣人稀,都是冰川河谷,我的家就在這條路最北的盡頭。”
白無水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好。”
好什麼?
沙拉曼德不理解她的意思。
但在他被少女推開的下一秒,他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冰封的眼眸中如潮水般褪去了化不開的孤寂,可不過轉瞬間,又如理性被吞噬般,浮出了無所顧忌的癫狂。
她一腳登上了駕駛位,代替他前往那個罕有陽光的村落。
又或者,她期待的并不是抵達極北的終點,而是人生的終點。
沙拉曼德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啟動引擎,踩着油門準備往前開。他在路中間張開雙臂,死死攔住她,“帶上我一起!”
白無水冷笑着轉動方向盤避開他。
但少年頂着她的車頭,拿命威脅她。
兩人堅持了幾分鐘,白無水森冷的眼底浮出了掙紮,随後,她敗下陣地歎息了一口氣。
沙拉曼德趁機上車,但人還沒坐穩,車就飚了出去。
他緊緊握住扶手,問她:“你開過車嗎?”
白無水很淡定回答他,“我還沒去過允許十五歲就能開車上路的國家。”
沙拉曼德心中罵罵咧咧:“……”
合着她老神在在,原來也是第一次開車。
可莫名地,他卻放松了下來。
他命令她,“你必須帶着我安全抵達終點。”
“好。”
她握穩了方向盤。
一輛越野車在電閃雷動的雪路中卷着凜冽的蒼茫,孤勇地駛向了北路的盡頭。
……
這片極北的村落,被大地撕裂,坍落滿地與雪融為一體的廢墟。
但在那崖山高處,屹立着一座完好無損的聖白教堂。
兩人帶着醫療物資,在強勁的寒風中互相攙扶着爬上山崖,敲開了教堂的門。
他們的沙拉曼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