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異常刺耳。
我沒有什麼輕松的感覺,按理說終于可以離開這間屋子,然後回家去把這身可憐的校服換下來好好洗幹淨是“終于讓人放松”的一件事。
可是當謝頂的中年男人夾着教材離開,教室開始沸騰的時候,男男女女的笑聲、交流聲熱熱鬧鬧響起來,我突然有一種怔愣在人海中的恐懼和茫然。
走廊裡來來往往都是人,到處都是他們的狂歡,那些幸福的人們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快樂和一身勁去發洩。他們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地吵吵鬧鬧,興頭上不會把你拉來做舞伴,而是要你充當聚會的小醜,或者桌椅闆凳。
我最恨偶爾迷失的自己,比如這一刻,我深深地覺得如果地上有條縫,我能扒開鑽進去永遠不出來就好了……如果我可以不曾存在,那就是雙赢。這裡沒有我,所有人都會更高興的,因為沒有人在意。江藤沒有把我當做什麼敵人,誰會恨随手抓來的一條闆凳?
如果她們恨我,那便不是喜歡的反義詞。就像我并不恨她們,憎惡的情感隻是偶爾像現在這般對自己産生。
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我一沒缺胳膊二沒缺腿,隻不過身上的牛奶都幹涸了,帶着一股怪味罷了,隻不過……我可真懦弱啊。
眼眶裡溢出淚水,我趕快找到紙擦幹。我是一個體質很奇怪的人,我對周圍的一切都敏感的過分。
事實上,樹葉飄零我就會感到凄涼,太陽升起我就會感到幸福。如此情感豐沛到不正常的我在四歲後學會了解決辦法。我保護自己和他人的方式就是關閉掉所有的情緒感受器,去當情商低下不會讀空氣的可惡家夥。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隻要内心深處情緒有一點波動,眼淚就會分泌出來。
不同于常人的淚水代表着的含義,我的淚水不代表着求助和展示痛苦。它們是随我出生即印刻在我身上的附加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源源不斷地積攢在心中。它們也是一個“警示”,我将情緒隐藏地太好了,如果不發出這樣的提示去告誡自己加固鎖鍊……
雖然隻有我自己會去注意警示信号,周圍的人都在無知中靠着我的自控力活得生龍活虎,但是……這本來就是我應該承擔的。
我把眼淚浸濕的紙巾團好扔掉,提起了書包。這時候我站起來才發覺,古河下課了沒有離開座位,現在正一臉興奮地盯着我。
“你哭啦?”
是非常輕佻惡心的語氣,我内心倒是疑惑驚訝比較多。怎麼看我都不是那種會被調戲冒犯的人,口味多重的家夥會對我下手啊?
“是的。”
發散到外界的注意力全部收回,我提着書包離開了。
剛推門出去前我好像被江藤團夥注意到了,她們又嚷嚷了點什麼,不過剛剛流完眼淚判定自己将情緒發洩完的我已經恢複正常。她們在我的視野裡恢複成了灰色,我完全沒有聽進去半個字。
門被關上,我一出現在走廊,狼狽的模樣就吓到了聚在門口的幾個鄰班同學,隻不過他們沒有什麼反應,也許是我整個人太自然,以至于它們懷疑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一路走進盥洗室,巧的是裡面很空,隻有一個女孩在鏡子前擺弄着自己的發卡。
“哎呦!”
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黏糊糊的腦袋從鏡子裡出現,她吓得往旁邊撤了一步。
“嘩嘩嘩嘩——”
水是冰涼的,但是沖在皮膚上我卻覺得異常痛快。掰開水龍頭,我就着洗手池從自己的頭發開始沖起,刺骨頭的冷水像剛剛融化的冰,紮着皮膚,好像從水管裡流出來的是一簇簇細細密密的小針。
“呃……”
“呃……”
“同學,我幫你拿着那個吧?”
流水沖着腦袋,水花的噴濺聲中忽然響起了旁邊女孩的聲音。
我緊閉着眼睛,臉在下垂的半長披肩發的遮擋下非常猙獰,那是為了不讓水進到五官裡去。趕緊擰回了開關,我撥開濕透的頭發,注意着不要讓水珠濺出去,我抹了一把臉,看向旁邊的人。
她有一張平平無奇的圓臉,表情帶着點小尴尬,我們對視,她提起嘴角擡手指了指我臂彎保護着的校服外套。
女孩撓着頭,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你想這樣都洗一遍吧?襯衫會徹底濕透,然後就穿着外套出去。”
盥洗室鋪了一屋子的白色瓷磚,看起來很是冷感,小小的高窗貼着模糊紙,外面的陽光模模糊糊地照進來,把這個人慢慢染成有顔色的。
“謝謝你,太麻煩你了。你等一小會兒,我馬上就能洗完。”我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那是我的招牌笑容——
咳咳,我就不能有這樣的招牌了嗎?就算是個陰郁的倒黴蛋,在外面部肌肉就沒動過,但我在奶奶面前可是從小笑到大,她喜歡我這種真誠的笑容,因為我也喜歡,這是我在她臉上學到的。
果不其然,這個女生也不讨厭它。她有點愣愣地接過我手裡的外套,頗有些松一口氣:“沒關系,你慢慢來,我多等你一會……你這是吃早餐不小心弄到身上了?”
流水沖刷着一切,其他的聲音有些遙遠:“嗯嗯。”
“哈哈哈,太冒失啦。剛剛你進來的時候,吓我一跳呢!哎你看起來可吓人,開個玩笑——就像那種學校怨靈!”
“哈哈,是嗎?”
“你是哪班的?我是初三三班的菱川葵,下次校園祭我們一起辦鬼屋怎麼樣?”
“嗯……菱川學姐好,我是初二的啦……”
“什麼!那可惜了,我覺得你可合适呢,就扮那種女鬼。雖然看起來氣質很相宜,性格卻這麼溫和——反差萌哎!”
“诶,已經貼标簽了嗎?我們才見面啊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