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但凡我的鑰匙被搶走了,我就隻剩下被困幻境、随它處置的下場。
已經失去了一條手臂和一條腿,整個人下一秒就會迎面摔倒。
但是此時此刻,我卻還死死攥着剩下的那隻手裡的鑰匙,它的棱角陷入血肉模糊的掌心,已經完全沒有痛感了,缺失的肢體比那痛千倍萬倍。
可笑,我還是這麼傲慢,傲慢到這個時候了還一點沒有絕望。我好像完全不擔心自己會死,隻因為我不允許自己去死。好像我絕對不允許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一樣幼稚的傲慢。
腦海裡突然冒出來硝子的臉,她嘟着嘴巴搖頭晃腦:“反正就是咻得一下,然後嗖~嗖——”
“硝子……真可愛啊。”我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
反轉術式,就是将負能量與負能量相乘,産生正能量來治愈和再生……
我的腦子根本轉不動,超标的痛讓我幾乎忘了怎麼呼吸,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記不得了。
隻有痛、痛、痛,下意識用咒力操控眼淚裹住自己的髒器,隻是因為身體不想再更痛。
啊,什麼負負得正?我的數學一直都很差,還是在這間屋子裡埋頭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連表盤都不會讀的孩子…做題時要偷偷掰手指的孩子……偷來的競賽第一名……
如一把玻璃珠掉到地上撒落,我的思想已經從指尖溜去,彈跳滾走,撲上去挽回也追不上。
影影綽綽的片段在眼前一幀幀閃過——白發的少年藏在鏡片後的眼神還帶着好奇和陌生的時候:“你的術式好奇怪,‘那個’…就是會閃閃發光的‘那個’,是怎麼切開咒靈的?”
外表粗犷的班主任卻對我露出安心的微笑,按上肩膀的手帶着贊許的意味:“那所謂怯懦的、毫無意義的眼淚,實際上可以化作淹沒天地的恐怖洪水。然而你卻在把它們拿出來的時候,将其換做了正面情緒。”
我其實,早就學會了——
鮮血噴湧的斷面,血肉糾纏蠕動着,下一秒生命力噴薄而出——幾乎在大腦給失去的左臂下達命令之時,咒力一擁而上,新生的骨血以誇張的速度将身體補齊!
嶄新生出的手臂連塊死皮都看不到,雖然丢失了指上磨煉出的繭,但是握住淚刃的動作熟悉依舊!
不知道自己的面上是何等神情,我隻看見猖狂笑着的詛咒驟然僵硬的表情和放大的瞳孔。
它那一刹的驚異狠狠刺激着我的神經,我也能如那些舉重若輕的主角一般,我也能不動用神偷之手坦坦蕩蕩看到翻盤時希望的火花。
也許,我的自信不是來自「絕對希望」,隻是來自——
我自己!
詛咒發了瘋似的傾瀉火力,我們之間的距離隻有一間教室那麼長。再讓我奔上幾步來到它的身邊,便是它的死期。
它似乎明白,如果此刻便是生命的終焉之時,用盡咒力也毫不為過。幾乎鋪滿整個前進路途的咒力沖刷着所有射程之内的東西,刺眼的光這下讓我的眼睛也要瞎了。
但好在我還有保護最重要弱點的咒具平光鏡在,在它愈發猙獰的表情中我能讀到,偏偏迎着火力正面直沖的自己該要瘋狂到什麼樣子。
巨大的痛楚沖擊着全身每個地方。我沸騰的大腦可判為理智的做出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用咒力駕馭淚水護住髒器和雙眼。
當雙腿被轟成血霧,半身即将墜落之前,新的骨骼血肉就會迅速織造生長,再度讓雙腳踏在地面!
十米的距離,我硬是憑着自己被擰成一地鮮紅的血肉走到了最後。每一個腳印都是殷紅的,在地闆上踏出深深的痕迹。
迎面平推整間教室的咒力逐漸稀薄,最後成了一絲絲瞄準我射來的子彈,再後來連咒力光彈也沒有了,那些蠕動着的内髒怪物也沒有了。
執拗地邁動雙腿,我最終衣衫褴褛近乎一丨絲丨不丨挂地站到破破爛爛的講台前。
詛咒已經耗盡了全部咒力,身軀都幹癟灰敗,縮水成了與我相同的大小高度。
我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什麼地方不是嶄新生長出來的,全身血液都快換了一批,強大的秒速運轉着的反轉術式已經燒幹我的大腦,僵屍路過了也要搖搖頭。
隻不過它很快又會填補那些失去的部分。
我狼狽不堪,被削掉多半頭的頭發因為不重要,直到現在才開始使用反轉術式再生着。除去腰間綁着的淚壺和鼻梁上的眼鏡被保護得毫發無傷,就隻有我攥在右手掌心的那把鑰匙沒有在咒力激光槍中湮滅。
啊,當初說是立flag用的寶石發卡以及其他零碎,在上最後一層前就被我放在了某個教室的櫥櫃裡,幻境崩潰後它們在現實世界應該都很安逸。
血漿在我身上鍍了一層殼子,厚重到睫毛都擰在了一起撐不開眼皮。
詛咒半張的嘴巴已經疲憊地合不上了,它站在那裡,和我面面相觑。
它雙目的神采在一點點消散,可還在努力動彈起手指——隻要近身戰能一拳轟碎我的咽喉或髒器,亦或是削平負責思考操控身體的大腦。
我已經疲憊不堪,與它同樣到達了極限。完好無損的身體,甚至還有比平常更細膩光潔的新生皮膚簡直就像個笑話。
隻有那雙充血到即将爆開的眼球更符合我内裡的殘垣斷壁。
“诶?真名受傷了,快來我這裡,我可是會用反轉術式的厲害術師哦!”
在,受傷的時候。
硝子的手總是溫暖,好像隻要找到了她,多麼猙獰的傷口都不值一提。
真名的真名不是真名吧?
真名其實是小偷。
哈哈哈,所以才會隐姓埋名吧!
對,真名不止是小偷,還是個騙子。
作為一個挂名二級術師,一個人祓除可能威脅到整座學校的特級咒靈,一次性拯救上千人,我好像可以風光滿足地退場了,主角也就這樣的待遇了吧?
可是,那個騙子還在流淚。
“呼——呼,呼,嗬……”
我雙手扶膝,已經疲憊得再也無法直起腰闆,額頭滲出的冷汗甚至直接往地闆上流淌。
一寸長的刀片凝結在半空中,懸于我身前半步。那淚水彙聚而成的晶瑩,無比剔透鋒銳,在血似的夕陽之下被染成耀眼的橘紅。
我的雙手抖得像篩糠,酸痛至極,像有幾斤重的鐵塊綁在上頭。我知道它們現在完好無損,可一路跋涉時它們曾無數次被瞬間擠成肉醬,而後在高壓之下化作血霧。
在失去一隻胳膊時,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保持身體的平衡,在肚子上開出一個洞的時候,我也忘記了自己是該伸手進去接住那些要掉出去的腸子還是該任由它們拖到地上。
我與它一樣,都到了極限。這不隻是它的術式束縛意義上的,還是現實意義上的。
可它依舊在垂死掙紮,我不知道詛咒會不會有意志力和信念這種品質,如果沒有的話,大概是我留存于它體内的咒力在作祟吧。
如果沒有還想要做的事情的話……
“真名~喜久福,要吃嗎?”
“真名,我用咒靈幫你做了一個容器,可以收集你的眼淚,方便在戰鬥中使用。”
“真名,受傷了沒?我可以幫你哦。”
我還是在流淚,已經可以停下了,但我還是在流淚啊!
大概是因為——我還沒寫遺書啊!
“我決定。”
“不當小偷騙子了。我要用‘真名’活着。”
那一豆偷來的燈火在我的身上永世無休的灼燒着,如今我突然想要走出這片黑暗。
那時候,奢侈的生活就能到來了,天上除了月亮還能有太陽;世界除了深夜還能有日出夕陽,我不需要繼續燃燒自己也能看見東西。
哪怕時間漫長,那隻顫抖的手還是擡起來了。我的掌心還捏着鑰匙,所以三指還蜷着。
顫抖着伸出食指,我指向了與自己面對面的、那蒼白的詛咒。
它的身體突然劇烈掙紮起來,明明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隻是一把肉做的手丨槍瞄準。必死的命定感卻已經針紮般擊中,它發出驚恐至極的嚎叫。
那塊透明的刀刃如出膛子彈,疾射而出。
“嗤。”
我看見它頹然倒下。
我的世界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