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這個小世界消失,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不會再關閉你的五感了,你不要沖動。”
它不再像個三心二意、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家夥一樣自言自語了。
此時此刻,它在有指向性地在說話,它在對我說話,那雙完美無瑕的眼瞳中,出現了我的身影。
“她的工作很不順利,刷來刷去也總是七十分上下。但是我的指标依舊達到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把你的好感刷滿了,所以能量綽綽有餘——”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針對你,隻要你把好感度再降下來,讓她再去刷就好了,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今天見面,隻是怕你在接下來的事情上搗亂——”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它的聲音裡染上了情緒,雖然仍舊鎮定自若,但是它自己都沒注意,它甚至說出那樣的措辭了。
“你知道有些瘋子很容易不安嗎?”
我的聲音是從來沒有聽過的模樣,現在就像孤夜裡的鬼,像拿着一把刀壓在受害者身上低語的殺人狂。
從系統金色的眼瞳中,我看得見自己,我這時候竟然在笑,嘴角咧開到吓人的程度。
它沉默了一秒鐘。
這是個真正的對視,穿透那雙金色的眼瞳,穿透貼着星空壁紙的公主房,穿透一片又一片淺藍色的蒼穹。
兩雙眼眸相對。
系統在這一刻立即擡起了手,從它手中浮現出了一支猩紅的箭矢——那支箭仿佛隻是貼圖,鮮紅刺目、格格不入,出現在現實空間中違和感強烈到讓人直視會嘔吐的地步。
它沖上前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擡起的手臂高高舉起,帶着不可阻擋的架勢猛落而下!
它把那支紅色的箭插進了我的心口,沒有血液噴出,沒有穿過血肉的實感,它好像根本沒有命中任何東西——然而極緻的寒涼霎時襲擊了我,是靈魂被箭頭刺穿,留下一個鎖孔般的空洞。
如果有風經過,整個身體都會感受得一清二楚。
“别走了。”
我聽見自己歎息般呢喃。
它離我隻有半寸,正一手握着箭一手扳着我的肩膀。
當我顫栗的瞳孔對準它時,那張機器般僵硬的臉上浮現出了震驚與不解。
我反手握住了它掌心攥着的猩紅之箭,毫不猶豫将其從身體之中抽出。
看似什麼都沒有觸到、好像穿模般經過我身體的紅色箭頭,實際上是可以直接傷害到靈魂的東西。
它在我的靈魂上留下了一個鎖眼般的孔洞,可悲的寒風從中吹過,哨子般尖叫着。透過它,能夠看到我身前身後的所有景物,看到被全世界厭棄的錯誤在可悲又可憐地發抖。
下一秒,将猩紅之箭捏在手心的我眨了一下眼睛。
眼皮再次擡起的時候,那雙沉悶平凡的黑色眸子,變作了璀璨如星、高天般的蒼藍!
系統幾乎在我奪下赤箭的同時就召來了愛理的白漆法杖,然而它在對上那雙眼瞳的瞬間,它震驚到失神,所有的心思都于此刻化作了泡影。
表情凝固的它立刻松開手指,将自己的武器丢在了地面。
“叮铛……”
耀眼的鑽石在太陽未探出地平線前顯得黯淡,它在地上滾了一小段距離。
這個老朋友也是許久未見,我尤記得指尖觸及到它的“赝品”時的感覺。
我打開了無下限,現在沒有東西可以接近我。
「絕對希望」的火花在閃動,瘋狂洶湧的信息鋪天蓋地沖刷着我的腦海。
它的嘴唇微微顫抖,放大的金瞳盛滿疑惑悚然凝視着我。
這系統,都不知道我其實早就知道它的目的,知道它大部分底細了……它也不知道我時時刻刻都在落淚,不知道我有「絕對希望」,更不知道我能遊出那片黑白線條組成的汪洋。
「絕對希望」會把偷來的東西完美無瑕地放在我身上,無聲無息、不擔因果,還寫出詳細的說明書,告訴我所有内容。
當我瘋狂地睜着那雙蒼天之瞳,面上依舊是過于愉快的笑容,松開手中的赤箭同樣丢下武器,緩緩擡起右手的時候——
“領域……”
地上赤色的箭矢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動作僵硬神态震驚的女孩驟然緩和下了表情,她的腦袋垂下,放松了身軀。
它跑了。
“……”
深藍長發的女孩低着頭,已經看不見她精緻的面容和蜜糖色的眸子,隻有沉默在二人之間彌漫。
白漆法杖也消失了,但和系統那支赤色箭矢不同,應該隻是收入了女孩的遊戲背包。
切代打上号是嗎?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它和我隔着那麼遠的距離——它是俯視我們整個世界的神明,是随時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高維存在。
它甚至不敢嘗試,不敢多停哪怕一秒,看看我是不是在唬它。它怕我在此地的領域有本事直接展開到層層隔膜之後的它面前。紛繁複雜的龐大信息量躍過次元沖垮它引以為傲的大腦,讓它以最諷刺的方式死亡。
我把搭在一起的手指放下,眼瞳在下一秒眨動之後恢複如常。
此間的晨霧依舊厚重。
擡眼望向天邊,漸漸泛白的天際線開始一點點染過昏沉的灰色蒼穹,不過距離晨曦破曉,還有幾分鐘的等待。
我拖着自己什麼都沒發生的身軀,四肢僵硬地朝着來時的方向轉身,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萬分荒唐,我的存在荒唐,哪都不是家。
反轉術式再怎麼強,也是修複不了靈魂的缺口的。
愛理似乎上線了,最後轉身之前,我的餘光瞥到她的眼神靈動起來。
不是很懂為什麼靈魂都讓人給一箭捅穿了,我還能好好地活着。或許本不該活着的,但是我覺得我可以忍受鎖孔間冰冷孤寂的穿堂風給整個人帶來的極緻寒意,所以我還活着。
躊躇的腳步停下,我轉身望向身後。殘夜未盡的天光熹微之時,深藍的長發如一場酣夢般缱绻的女孩正一臉摸不着頭腦,她不懂自己為什麼在訓練場這個坐标登入了。
不過很快,她就放棄了思考bug,環顧四周,看見了唯一一個早上五點站在空曠訓練場上的身影。
這一次,我就算再怎麼存在感稀薄,再怎麼融入背景,也不可能在一馬平川的平地上、毫無阻擋的視野之中被忽視。
她的眼瞳之中第一次映照出我——雖然如果算上系統的話,這是第二次了。
也正巧現在是日出前的最後幾分鐘,萬籁俱寂,沒有任何東西會吸引走她的注意力,除非她的世界那一側發生意外。
短暫的沉默之中,我突然覺得臉頰發燙,在腦海裡思考着,如果上去搭話,那麼我該說什麼台詞?“好巧啊,你也來晨跑?”“嗨,你是一年級的學生吧?”……
黑暗中呼嘯着的刺骨寒風在穿過我靈魂的鎖孔時,發出麥克風距離音響太近時候的怪叫一般的尖嘯。
我突然就被刺痛,想到系統剛才說過的話。為了它不再搞幺蛾子,我得滿足它的能量需求。
【npc·普通–早見真名–好感度:100】
【npc·普通–早見真名–好感度:99】
【npc·普通–早見真名–好感度:90】
【npc·普通–早見真名–好感度:80】
……
【npc·普通–早見真名–好感度:0】
把好感度降下去并不難,雖然沒有人可以量化和精準操控人心,但我可以強行把系統和愛理看做同一個存在,需要的時候就把它當系統,好感度自然就降到零,然後再讓愛理給它刷上來,永動機就完成了。
我的嘴好像吃過花椒,現在整個都麻了,舌頭也不知道放在哪能讓音節發出。
在心底吞吞吐吐重複着各種開場白和說辭,可就是張不開口。
上天給了我一個最妙的時刻讓她眼中隻有我,我卻依舊是那個奇怪的性子……我可以坐在舞台的角落裡,靠在陰影中一直看着她,認真聽遍她唱的每一首歌。
可如果她不願意轉頭向追光燈照不亮的角落,她的眼中從來不曾映出我的身影,那麼哪怕隻要挪一步就能強行完成這一切,我也不會動。
但我也沒有走,因為我相信她。
下一刻,微風會再次帶來她的聲音,那是隻為我而言的。
“嗨,同學,你也來晨跑嗎?”
太陽在這一刻從地平線下露出一個彎彎紅月牙,赤橙的光打在我們身上。
這是兩個背道而馳之人不可思議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