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開始變成動物了嗎?雖然有個聰明的前綴,大概也不是壞事。
我想變得更聰明些,聰明人總能解決難題,我的人生從地獄模式開始,處處都是難題。
“我不過是隻做自己擅長的工作而已,也從來不想多餘的事情。”硝子托着臉頰,“倒是你,你這家夥為了問心無愧地活下去,拼命燃燒自己,一直非常有人情味啊。”
她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卻一點沒有用力,垂眸盯着五條悟的傑作。
我繼續喝着熱可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有一天會後悔,因為骨子裡的固執,總也不夠成熟;因為倒黴和世事本就如此,總也不能做到最好。”
她的聲音輕松,簡短而有力:“你不會後悔的。”
“……”
不會後悔,硝子說,我不會後悔。
忽然覺得眼瞳裡扯出片片細密的霧氣雨絲,如線如珠化在她指尖。
“你今天比平時更像個孩子。”
“對不起,我……我今天隻有四歲。”我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年輕的醫師指腹擦過我左頰的瘡疤,如瓷器滑過皮膚的觸感也拂過濕漉漉的眼睫。她距離我很近,我覺得她聞得見我唇邊的可可氣味。
“是嗎?可你今天本來也隻有十四歲。這十年裡,你還在對抗童年創傷的同時對抗校園霸淩,在壓抑自己的欲望管控自己強大的能力,還得對付沒理由的負面情緒。”
她整個人靠過來,我覺得貼着她身子的那一面有些癢,有些不自在,畢竟我一直都是和人有距離感的透明背景闆。
“還嫌自己做得不夠好嗎?如果換我來,世界都毀滅八百次了,唯一的親人攔着也不頂用。你看,我的生得術式就是反轉術式,但我做不到被刀捅成篩子也要戰到最後一刻。”
我感覺有些崩潰,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硝子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身體,當我被迫因姿勢倚靠在她身上的時候,溫暖的觸覺隔着睡衣布料透過來。一種未名的恐懼從身體裡跑了出來,守衛心門的士兵搖起軍旗,告訴我不要試圖為自己開脫,不要試圖把問題抛給朋友,我需要自己面對那些,然後變得更強。它們太傷人,不要讓摯友被拖下水,每個術師都各有不幸。
她小巧的手掌放在了我的發頂,順着發絲慢慢撫摸。
“已經足夠了。”她說完,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沉寂。硝子沒再開口,隻是撫摸我的頭,那種傳遞親情意味的接觸讓我眼神發直。
硝子怎麼總是沉默呢,我也想為她做些什麼,可都不清楚她想要什麼。她對我這樣好,那我保護她……
“硝子,硝子喝。”于是我把手裡的熱可可轉到她嘴邊,那副蠢到家的模樣讓少女啞然失笑。
她的唇覆上杯口,濃褐的眸子擡起來望我,淺淺泛波。我開始恍惚,總覺得看到什麼無條件的熾烈,不敢用言語吐露。
少女将杯子遞回來,我曲起手指接過。也許溫度越升越高,也許一直都隻是未被寒意驅散的熱飲。
我們一起把那杯熱可可喝完了。
“嗯,我不會後悔的。”
……
我的書桌上放着淚壺和腰帶,淚壺這小家夥在面對伏黑甚爾的天逆鉾時,刀光每一次閃過,它都吓得瞳孔劇顫。
好在每次它又斜了一眼主人,發現我以淚水護着它都不會護着頭和心髒,最後感動得眼中一直含着一大滴眼淚。
腰帶上插着的匕首在任務中面對各路詛咒師的時候,我為了盡量不暴露術式,總會拿它在手裡吓唬人,灌注咒力後可謂削鐵如泥。
打一些術式很弱的三流貨色完全沒問題,隻不過在繃着勁的近身肉搏結束,我總會在對方離開後原地垮掉,扶着膝蓋氣喘籲籲。
這幾天過去,我的體術能力相比之前可謂坐着火箭在飙升。
安定下來的心神和逐漸消散的壓力讓我隻覺一身輕松。正想起身去丢掉空杯然後洗漱睡覺,身邊的硝子忽然擡手攔了一下,拇指指腹輕輕按在我的唇上,反轉術式在皮肉間生效,斑駁的傷口瞬間愈合。
她眼神有些嗔怪地看着我:“但我還是會擔心——還有其他傷口嗎?你的反轉術式隻有危機時刻才用得出來,怎麼就這麼笨。”
我控制住噼裡啪啦又要掉下來的眼淚,假裝無事坐了回去,轉頭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傑好像很在意我缺了一截的頭發,硝子幫忙治好吧。”
身後傳來倒吸口氣的聲音,她不輕不重地撩起我的頭發,找到那段位置:“決定了,收回之前的話,明天就和夜蛾老師申請,不允許你再出任務。”
啊?
緊接着我被硝子扒開衣服好好檢查了一遍都還有哪裡有沒治愈的傷口,連手腕上五條悟攥出來的印子都被她好好抹掉了。
好像在那一瞬間我就變成了二級殘廢,她把我推進盥洗室監督我洗漱,然後把我塞進被窩。
關燈前硝子在我的保溫杯裡灌好了熱水,以防夜裡我有哪不舒服驚醒後可以潤嗓子。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以前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我一直在床上仰卧起坐,剛想去幹什麼就會被硝子喝停代勞。
窗簾遮住了所有的光線,屋内沒了照明陷入一片漆黑時,躺在我身邊的女孩貼心地睡在了外側,而且隔開了一段距離,任我自由翻身。
慶幸自己的床并不小,身邊多睡一個人也完全不壓抑。又在想該買什麼尺寸的抱枕時,我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
在自己的傷口上打了層層疊疊大大小小的補丁,我感受着并不好看甚至說非常難堪的内裡。不過好歹這樣就又可以繼續使用了,我的心就是一團可塑橡皮,擠壓變形了還能捏回去,割傷了也能随時填補。
總有一日,這些補丁也會因為縫補線的老化掉落。但我相信,等待我的不會是決堤的淚水和依舊淌着血的舊傷,而是長好的堅硬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