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和灰原一直把我送到了宿舍樓下才離開,但我上樓時其實在走廊的小窗停下了,特意目送他們在夜色中離去。
這一天發生太多事,我親眼見證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又立刻把對方燒成焦炭。刀子不停挨在身上,毛衣針穿插在線與線之間,隻會讓整件衣服越來越松垮變形,卻不會讓某一根毛線斷開。
我真切地不希望朋友們學會反轉術式,真的。我現在才發現,能夠在戰鬥中治愈緻命傷的反轉術式,讓一個人受緻命傷的可能性從一次變成了無數次。
不過幸好學會的那個人是五條悟,他的無下限今後可以配合反轉術式一起使用,再也不怕受傷,那個“一次”仍舊因為所向披靡的強大而牢牢定在“一次”。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可我不行,我還是太弱,明明自己有那麼多底牌,可傻兮兮的不會用。我也幻想過自己能像那些拉風的小說主角一樣,憑借一身本事去和倍強于自己的人談條件,哪怕虛張聲勢,他們也能用無與倫比的魄力和缜密的計劃去對抗擋了他們路的人。
可我還在乖乖上學,任由上層擺布,在被釘死的條條框框下彎着脊背當爛好人,連多搞幾筆錢讓奶奶老年過上富豪生活都辦不到。
我發覺自己的精神狀态非常差勁,一股強烈的痛苦籠罩着我。事實證明,在這次任務裡我能做得更好,但我又害怕這又擔心那,隻敢在系統面前被氣得發抖,把一切都交給愛理去做。
恨鐵不成鋼的氣憤反讓我無力地扒着樓梯扶手,一步步緩慢前進。每次想打起精神來嘗試攻破部分心理障礙,無窮無盡的眼淚就在心底洶湧澎湃,吸走我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氣,陷入憂郁失落的情緒當中。
需要硝子,我需要我的醫生。
當沒有摸出宿舍鑰匙就直接擡手打開了門的時候,我沒有驚訝,隻是感覺松了口氣。燈開着,深棕色短發的少女坐在我的椅子上,書桌上翻開攤着我曾經說借給她随便看的醫學筆記。
一如當初從那個困住我的傍晚被人扛回來,現在的我又看見硝子的時候,眼淚無聲地落下,那些織斂起的瘋狂化作涓涓細流被趕了出來。
“那是食堂的熱可可嗎?我也喝過哦,味道很不錯。”
回身鎖好門,我麻木地換下身上出自黑井選購之手、寫滿了溫婉清新的連衣裙,穿好自己仿若病号服的條紋睡衣。
飽含着複雜的心緒,我感覺自己的身軀有些僵硬,馬上就要不聽使喚了。太多的感覺在同一時間敲擊我的心門,太多的情緒在冒着泡泡。
我一瞬間就哭得說不出半句話。這種依賴他人的感覺非常陌生,酸澀的氣味彌漫,我突然很難過。四歲以前還有兩個人會無條件地包容我,就算手指劃個小口也足夠爸爸媽媽心疼半天。
現在哪是手指的劃傷,我都快死上幾百遍了,天生背上了治不好的抑郁,很多時候都因此不停原地踏步。如果不是更倒黴腦子還不聰明,也許我早就分裂出幾個人格去解決問題了。我能更好的管控瘋狂、保護自己,不需要像如今這樣,怯懦地将一切可能走入歧途的欲望全部轉化為淚水。
因為沒有人可以替我承擔,我多麼希望有人能夠把它拿掉,連分裂出幾個人格來保護自己都好啊……也許甚爾很小的時候,曾經也在哭泣着想,為什麼他是天與咒縛,為什麼他不能和家族中的其他孩子一樣繼承禅院的術式,哪怕隻當普通術師也好,為什麼要拿他的咒力去做交易,強壯的身體有什麼用?那是饋贈嗎?那隻害他害得更慘。
硝子那雙細膩的手抹掉我的眼淚,幫我整理好解下的腰帶,将灰塵和血點都擦洗幹淨。她見着我将那件淺藍色的連衣裙疊了起來,偏了偏頭:“小希,不挂起來嗎?”
“會放出褶皺的。”她的聲音很輕。
我摸了摸腦袋:“以後應該不會再穿了。”
“為什麼不,又不是一直都要出任務,高專校服黑漆漆的,你不覺得很單調嗎?”
好像也确實……雖然穿上這個我總覺得不符合自己的形象。而且隻有一個淺淺的口袋非常不實用。不過既然它是藍色的,有點雛鳥情節的我還是很能審美的。
我把衣服挂好,然後被硝子拉着塞到了已經鋪好的被窩裡,靠着牆角坐好,那杯熱可可攏在掌心。
“小希的宿舍收拾得好幹淨……雖然之前也經常來,但是留宿還是頭一次。”
我暈暈乎乎地喝着熱飲,隻覺舌頭已經在熱巧克力裡融化了。我沉默看着硝子,她環顧四周,最後緊挨着我坐下。
甚爾的例子就在眼前,我很清楚,他的天與咒縛明明很強,那種強大的天賦足矣讓他生活得自由自在,以至于長大後沒有遇上任何能壓迫他的存在。
如果我想,我也可以變得無比強大,buff疊滿,喜歡誰就去偷誰的感情,想誰死就去殺,想誰活就去救。可我和甚爾一樣,到了那時候,我依舊會因為好比他追求的“扳倒咒術界頂點”“打敗禅院”的那種東西走向毀滅。
因為我一直不覺得「絕對希望」是饋贈,使用它隻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痛苦。蠢到無可救藥的我其實追求着虛無缥缈的“安全感”和“愛”。
“我睡覺不老實,硝子要是被吵醒了也把我叫起來。”我停住一團亂麻的思緒,無法正視自己一個随時可能死掉的炮灰反派的真實追求多麼庸俗幼稚,隻好轉移注意,瞥了一眼身邊的硝子。
自從夢裡開始每天上演殺人橋段之後,我總發覺自己會在入睡後用被子把身體裹得嚴嚴實實,最後睡到地上去。因此我已經在思考要不要去買一個等身抱枕來攔住自己,抱着什麼入睡的話應該也能解決蜷成一團的睡姿問題。
她身上那股好聞的香氣已經和熱可可混合在一起,變成安定劑一樣的東西被我大量吸入了,不知不覺間,心跳的頻率趨于平穩。
那雙苦巧克力味的眼眸眨動,少女拂開我的袖口,指尖點了點腕上的紅印:“這是怎麼搞的?”
之前我有向她請教過關于悟的變貓病的問題,被這麼一提醒,我想起五條這次任務裡的新變化,立刻把事情彙報給醫學顧問。
融化的舌頭已經在放松間漸漸找了回來,重新注入生機,我侃侃而談,把這段時間的經曆都描述,向她做了一份任務彙報。
當我說出自己遵循愛理的遺囑即刻将她火化的時候,托着腮的少女一直平靜的臉上擠出一個不忍的笑容。
“恐怕再過十年我也做不到你那麼果斷。”她的眼睛很亮地看着我,“你可真厲害啊,說真的。”
我盯着她發呆,嬌小的女孩穿着同我身上衣服風格差不多的米色睡衣,剛洗過的短發相比往常更加蓬松,散發着好聞的花香。墜着淚痣的眼角在發絲掩映下看不真切,唇邊平淡的笑容讓人感到放松。
“我希望硝子不需要面對這些——當然,你會和我一樣果斷的,大家以後都會的。”
成長嘛,是個過程。硝子很成熟,她看似每天都平平淡淡地學習生活,但實際上她心裡什麼都清楚,自己的目标穩定且不會動搖。
“硝子才最厲害。”
雖然這和每個人的性格生來不同也有關系,但能夠做到對情緒把控如此到位,看待生死如此客觀的硝子,是個非常強大的人。
至少表面如此。
“真的嗎?你這麼覺得啊。”
她笑得發尾顫抖:“你這麼認真地看别人,好像那種很聰明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