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刹那兩腿一軟,如果不是身邊站着七海,立刻就會栽到樓梯上,一路滾下去摔得頭破血流。
視野甚至開始陣陣發黑,我忽然感覺喘不上氣來,心髒在非常緩慢地跳動。他像我們初次見面那般扶住了即将摔倒的我,但我卻沒有像那次一樣有力地瞬間站起來了。
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腳,還以為雙腿都陷在沼地裡,身體也好像變成了氣球向着天上飛。
七海的沉郁的聲音打破這絕望的寂靜,在這種時候終于能毫無壓力地開口問他剛見面時就想出口的話:“發生了什麼讓你傷得這麼嚴重?希……你不是會反轉術式嗎。”
“呃,啊,窗口人員觀測時出了點意外造成等級誤判,給我一個人派了特級任務——依我的實力其實可以無傷解決的,是我狀态不好,自己出了岔子。”
我終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了,莫大的悲傷籠罩在頭頂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活下去的信條都在開裂。
重新站直身體,扶住我的七海卻沒有松開雙手。他抓着我的胳膊,我看着他的臉——他哭了,這一次那蓄在雙目之中的淚水掉到了眼睑上。
他的聲音開始劇烈地顫抖,一瞬間就沙啞了:“我和灰原,前段時間一起出任務……原本是二級,我們交戰後才發現是一級咒靈。”
“……”
我看着從他掌心墜出來的一節細細的銀鍊子,斂下眼:“如果這真的是愛理特意留下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護身符,會在關鍵時刻救下他,保護他吧。”
花火大會那晚,發覺鑰匙項鍊真相的七海特意問我原委。灰原卻一直不知道,聽了我的話把它當成愛理留下的信物挂在胸前,也許時常期待着她能回來。如果她真的按期歸來,那鑰匙絕對會在最後一刻大放光彩,治愈他全部的傷痕,消弭他所有的苦難。
把世界變成伊甸園,讓大家聽她歡歌。
“可惜那隻是我給自己殘缺的靈魂配的鑰匙,根本沒辦法保護任何東西。”我想笑,但是發現自己的嘴角僵硬得過分,根本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不,也許他知道。我是說謊成性的家夥,大家都已習慣了。我做不到主角才能做到的事——用神明偏愛的、所多給予的那份注視去完美地拯救他人。
我永遠做不到最好,但沒人會苛責這事。我知道,假如灰原早明白鑰匙是我做的,他在最絕望的瀕死之際抓住胸前的項鍊,也不會想“要是它能突然發光救下我就好了”。
他或許會因此回憶到我們初見那一天的畫面,在他親朋好友摯愛家人的走馬燈中占據幾塊碎片。緊接着他擡頭,注視身旁最後的至交戰友——
“他對你說什麼?”
七海瞳中少得可憐的淚已經流完了,他的眼睑上重新變得幹幹淨淨,反光的眸子暗淡下來。
“逃走吧,活下來。”
我看着曲折向下的台階沉默了很久。
七海也沒有再講話,周圍沒有任何的回聲了。這句話讓我恍惚間也站在了那時他的位置,同伴與自己的血濡濕衣襟,直面災厄的同時,辛辣的呼吸與刺痛的傷口都敵不過眼前将要逝去的人一句話。
别離的痛楚宛如撕裂鳥兒的翅膀,在凄厲的尖叫聲中所有事物仿佛都和自身一樣開始破碎瓦解。把最後一眼全部畫面通通縫在視網膜上,烙進腦海最深處,刻到每一場夢裡。
“你照做了。”七海很了不起。
當我以為他要和我道别的時候,他攥緊了那條項鍊,擡臂擁抱我,那是個很緊的擁抱,他用了和掌心一樣的力氣。
“也許照做了。我很想離開,甚至做夢自己已經不當術師了,醒來後卻發現一切如舊,我始終邁不出第一步。”
他說:“他在等着她回來,你還在等着她回來,你還沒有離開,所以我會留在這和你一起。”
我沒有哭,我發覺我在有些時候會喪失自己最擅長的落淚這件事。我的聲音平靜到一點情緒也沒有,隻是音色低沉,可它本就一直不曾甜美。
“轉瞬并非永恒的反面,遺忘才是。”
七海和我學會了堅持下去的方法,他要帶着灰原的名字繼續活下去,分享自己往後人生中經曆的幸福。代替他将項鍊歸還,代替他等到沒有發生的奇迹,而奇迹本身已經不重要了。
他放開我,面對面時已經看不出剛剛落淚,隻是眼眶有些發紅。
我又搖頭試圖勸服他:“你之前才和我說,我們說好了如果哪天承受不住就逃跑。和我一起是什麼理由?惡性競争不是什麼好事。”
七海沒有表情。
“我沒有牽絆你的意思,隻是你在這裡确實讓我想要這樣選擇。如果你要離開,我大概會先逃走,然後再慢慢想通自己要做什麼吧。”
“非家系出身的踏入咒術界更是腦癱中的腦癱。”我說。
他把項鍊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如果灰原還在,你也要走,這樣勸我大概還很有用吧。”
我抿唇:“我兜兜轉轉會回來的,我肯定不會走,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什麼德性。”
“那我呢?”
“你也會吧。”
我們開始下樓,鞋底在磕碰在台階上聲音哒哒。七海垂着腦袋,目光跟随着我的步伐,好像如果不這樣盯着,下一秒我就會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