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靈是不需要睡眠的。
我跟着夏油傑從大廈頂端離開,回到那片曾經自己犁了個遍的居所。
當然我本可以瞬間從池塘某條魚的影子裡鑽出來,那樣會渾身濕透,夏油傑疑心我會生病。我不懂隔着十萬八千裡我的思想發燒怎麼能傳遞到本體去?
當然思想也是不會着涼發燒的,為了不讓他從我衣櫃裡難得搶到的這麼有意義的裙子受難,我抱着他直接瞬移到了那間小屋的緣側上。
黑井送的這條連衣裙已經七年了,因為本來就不是什麼潮流款式,如今仍然看不出年代感。夏油傑說這是從五條悟手裡偷來的,一年前才到手。悟把它保養得非常好,沒有褪色,甚至沒有多少褶皺,依舊是我沒穿過幾次的嶄新模樣。
“傑,不要偷東西啊,咒靈穿什麼無所謂的。”
夏油傑便微微垂下腦袋,用他細長眼睛裡的淡淡哀傷瞧着我:“對不起。我覺得你穿這件很好看,回來的時候也會很開心。”
我又疑惑他們倆是不是吵架了,就算立場相悖,關系還和以前那樣好的話一件衣服還用得着去偷嗎?直接讓無敵的黯在悟身上打個戳,再瞬移去拿東西的時候讓悟放下小型“帳”,這樣裡應外合結界是不會發現詛咒師和高專教師有聯系的。
夏油傑隻得無奈再搖搖頭,這回我有種捉不住他想法的感覺了,忽然意識到有種成年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的詭異之感。
可我也許已經三十好幾,永遠青春的隻有那顆間歇性躊躇滿志的愚蠢之心吧。
說起來,黯其實并不是我和傑的共同财産,就算打比方兩個人是一起搭夥經營的老闆,我也是突然抓住屬于他的咒靈,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給人家變異升級了,升級成高端産品之後送給了他。
我的初衷是讓它保護一人帶倆娃,隻身在大城市創業的柔弱青年。
從菜菜子美美子的态度來看,黯應該一直都跟在他身邊,在好好完成它的使命。這樣讓我很放心,他出去收集咒靈的時候有什麼戰鬥都能很快解決,和其他詛咒師打交道時也不會吃虧。
夏油傑對我的話顯出幾分哭笑不得,他如今可不是什麼“隻身創業柔弱男青年”,“最惡詛咒師”的頭銜已然加冕。也許看着我一切仍在當年原地踏步的模樣,教祖開始千叮咛萬囑咐我最好不要離開他和悟,就在咒術界呆着就好。
畢竟現在的咒術界……詛咒師裡的特級是我的老同學,咒術師裡的人類最強天花闆也是我的老同學。
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結果不窮了的少年隻有他們倆沒有我。誰讓我還沒開始奮發圖強人就先被ban了。
對了,原本的話題好像是他如今正在為之努力的“猴子滅絕計劃”……我笑着同他這樣說時,夏油傑如今顯出幾分薄情相的臉沉靜如水。我沒有問他這些年都在做什麼,殺了多少人,幹了多少壞事才摘得如此“桂冠”,隻是告訴他小心換季感冒。
他以一個擁抱勸服我不要繼續關心下去,不要對他這麼好了,竟然自始至終一句怨言也無,不恨他的無能,不對他遷怒世事無常,不質問他為何走到如今地步要與摯友背道而馳……以至于陰暗面到我這裡都能捏成黑糖話梅酸酸甜甜吃了。
“……”
我還真不是淨化系的,也不是什麼聖母瑪利亞聖父耶和華。站在村子裡将黯這把刀遞給他的時候,雙手就已經沾上了鮮血。他的對錯輪不到我來審判,缺席的七年雖令我痛不欲生,但我不會把不屬于自己的十字架背到背上……他才是會這樣做的那個人……他才是。
咒靈不需要睡眠,但是夏油傑需要。
月上中天,我催促着他趕快休息。夏油傑帶着我去了他的寝室,依舊還是那間小和室,依舊空得沒有居所應有的溫馨感。
回身關好拉門,我有點疑惑:“沒有鎖嗎?”
就算在自己家,睡覺的地方不鎖門也很不安全啊,萬一有壞蛋夜襲怎麼辦。
夏油傑換下他的袈裟,紮起的發團也被散開,黑發像超蓬松的狐狸尾巴。
他嗓音溫和:“咒力可以封鎖整間屋子的,你把咒力灌入牆壁試試。”
“哇哦,刻下了結界術的屋子嗎?”這回是我孤陋寡聞了,特級詛咒師的老巢,這樣的配置才對。
趁着他推門出去隔壁洗漱的功夫,我觀察這玄妙的結界術研究到忘我的境地了。本來就是高專沒畢業的學曆,知識還沒學完人就因綁架辍學,現在再遇到點什麼新東西我都感覺陌生。
怪不得他那麼擔心,我這樣與時代脫節的家夥回歸社會确實沒辦法和正常人一樣。如果還是在原本的軀體裡,哪怕隻是去祓除咒靈,沒準都能着了什麼道很愚蠢地死掉。
他的手把我從牆上抱下來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裙底鑽出來了影子觸肢,盤結成梯子的模樣供我登高,自己正像隻蝙蝠一樣貼着牆壁研究符文。
“看不懂沒關系,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仍舊是少時他熟練的把我随時随地抱起來的動作,但總覺得現在長得更高的青年和我這個小矮個的對比更強烈了。頭靠在結實的胸膛上,他的體溫讓隻是一團負面情緒的咒靈感覺很安心。
我用自己的三四五六七八隻手回抱他,場面就從溫馨變成了驚悚……如此像農夫與蛇的故事,我被他揣進懷裡溫暖凍僵的身體,結果卻伸出恐怖的觸肢試圖絞死對方。
“對不起,呃,不是很習慣當非人類,傑幫我控制一下吧。”我終究是無奈地讓自己的手們都松開了。
他很是縱容地淡笑着,眉眼溫和。
夏油傑從來沒有在我的意識存在于黯的軀殼之内時操縱過我,但顯然我是需要有人提醒一下的。作為一隻咒靈,事實上我每時每刻都想把人給吃了,骨頭都不吐的那種。
六個月前自己還能嘔出來,現在感覺費勁,超級香甜的黑糖話梅遞到嘴邊……肯定不能囫囵吞了,含化外面包裹着的黑糖再把話梅嚼嚼咽進肚子——我口水直流三千尺。
夏油傑隻用一個念頭就把我總是控制不住的多餘的手給收了回去,維持完美的人類拟态。
唉,小傑聽話又懂事,我這大怪物的哈喇子都能把他給淹了,還在一無所知地幫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