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遠地穿過人流看見了五條悟。
雖然隻有一個背影,但也非常顯眼。他很高,人行道上的路人中找不到一個身高比過他的。長開了的骨架讓成年了的青年更挺拔,若說之前身闆是翠竹,現在就是一棵青松。
好像更換了發型,白色的短發似乎被什麼撩起來松散地翹着,是戴了發帶嗎?
在穿高專老師的制服了,依舊是學生校服的同款面料,黑色的制服。但沒有了漩渦紐扣,是拉鍊的款式,有些像運動服,很方便戰鬥。
體型勻稱,沒有吃胖或餓瘦,有在好好鍛煉——也許隻是一直在戰鬥自然就維持着最佳狀态——目測現在他四肢的爆發力會比少年時強上很多。
從他依舊潇灑的走路姿勢和細微小動作能看出體态的微妙變化,我猜他的戰鬥風格相較從前也會更成熟一些。
再近一點吧……至少看看他的氣色怎麼樣。诶,穿着很貴的切爾西靴啊,該說不愧是五條家主嗎。但是這樣搭起來真的很帥氣,悟的審美這不是很棒嘛。
天空是背景畫布,我現在的視野與正常人相反,是倒立着的,好像一隻爬得飛快的螞蟻的視角。從所有的障礙物上流淌而過,我在灌木葉與葉間的夾角裡、在大理石台階的陰影中、在路燈身後,在石磚縫隙。
瞬間将自己拔高,我快他幾步閃電般掠過,蹿上了路旁的一隻信箱。
我沒有看見他那雙映照萬物的雙瞳,而是一片素白的繃帶。
第一眼看到他的正臉,我差點吓得從信箱上摔下來當場爆炸變成一團黑霧。好在理智在下一秒就告訴大腦那是裝飾性的繃帶,從咒力視野可以很清晰地捕捉到六眼所散發的可怖能量。
他完全遮住了上半張臉,把眼睛用繃帶纏了起來,充當着眼罩的作用。因為額頭也順勢被遮住,所以劉海都被掃到了額頂。他的發質細軟,就像長毛貓咪的毛發,所以這麼個性地立起來時依舊很潇灑。
因為飄逸的發型不再像少年時一眼就肯定是帥哥,疑似cosplay的潮人造型還有幾分令常人費解的中二感。
現在,這個打扮非主流的中二青年突然停下腳步,瞬移到了街口的信箱前,“嘭”一聲猛地将雙掌砸下!
我當時差點以為自己要聾了,他拍着信箱的動作迅捷如曾經的我夏天打蚊子。落下的力氣也十分駭人,明明是肉做的手掌,抓在鐵皮信箱上卻硬生生砸下凹陷。
過路人全被這突如其來莫名大力揍信箱的怪人給吓得一激靈,看過去發現是個眼睛上纏着繃帶的奇怪男子魔怔了似的抱着信箱神情恍惚,腦袋都要紮到鐵皮頂上了。
路人退避三舍,牽着孩子的夫妻加快腳步,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匆匆離開。
咳……被發現了。但是引起騷動到不是我的錯了。我順着他的手指如一閃而逝的幻影般溜進了他的袖口。
哎呀,年輕人火力旺也不能入秋了才穿兩件薄衣裳。五條悟制服底下隻有一件白襯衫,這料子一摸就是高檔貨。我化作一道暗影貼在他的襯衫袖口,昂貴雖昂貴,可他也該穿件厚一點的衣服穿才好……
白發青年久久沒有動,維持着和信箱深情對視的動作,整個人好似成了一座雕像。
我察覺到不對勁,怎麼了?就算認不出這是黯的潛伏形态,傑的咒力他一定認得出來,不然我被發現的那一刻就被祓除了。
繃帶掩蓋了所有的情緒,他就同我曾經感歎過的那樣不再容易讀懂。五條悟擡起自己的手,我才看到他另一隻手腕上竟然帶着一串白水晶手鍊。
那隻擡掌一揮就能将咒靈化作灰燼的手,小心翼翼地挽起了黑色的袖子。
“……”
“……希?”
白襯衫的袖口上打着一截影子,在陽光的直射下着片墨迹卻依舊凝實未有半絲暗淡透明,落在他的衣袖上有些像商标或是條形碼,在純白的布料間尤為醒目。
我突然覺得這樣很殘忍。
對我來說更是……好端端一個活人,讓不知道什麼鬼東西抓走了,剝奪感官變成了電池。現在隻能以咒靈的姿态活着,如果不是有身為咒靈操術使的朋友,還會因為不得控制殘殺人類。
我是一道影,也隻能是一道影。
這是宿命嗎?
……
五條悟是出門來做任務的,此時此刻他幾乎在以生死時速前進,一腳踹開了可疑公寓的防盜門,沖進去一個照面就察覺到了目标咒靈正在小公寓逼仄的廚房裡。
他就像冬天最呼嘯、吹起來如刀割的北風,異常粗暴地擡掌按下,把它硬生生按在竈台上祓除。
男人的另一隻手卻小心翼翼地收在遠處,這動作讓他看起來很别扭。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開着無下限,為什麼還要縮回手去護着。
整個竈台全部被咒力燒得黢黑,好像曾經有人旋開爐火在此焚屍。狹小的公寓間裡灰塵積上半指厚,處處都陳舊破敗,從漏水發黴的衛生間傳來陣陣惡臭。
他有些恍惚,長腿一伸幾步又沖向了陽台,就着天光仔仔細細看自己的袖口。他明明有着根本不需要視野也可以看清萬物的六眼,現在卻像個老眼昏花的普通人。
還在嗎?确定嗎?這是什麼?确定這是……這是什麼?
胡亂抓起纏在眼上的繃帶,那抹璀璨的蒼藍現于世間,在仍舊糾纏在精緻面龐上的潔白柔軟中,好似躺在羽毛裡的磷灰石。
我把自己從他袖子上抽出來,本意是要轉移到他面前的空地上變回本體再把自己捏個人模人樣。結果剛剛抖動了一下朝着袖口邊緣爬行,他就啪地一聲拍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竟然還用了咒力。
這一出着實把我給吓壞了,急得我在他袖子上團團轉,他就盯着我這麼原地打轉,眼睛一眨也不眨。場面好似拿着激光筆逗貓,隻不過這貓是能在激光點投射到牆面上的時候撲上去把整面牆都轟塌的超級術師貓。
為了避免下一步他手一攏就地搓個無下限籠子把我給拘捕了,我幹脆在他手上把自己打回了原型。
這個場面其實非常掉san,我從一指寬的影子條忽然由2D變3D,膨脹扭曲成一大坨潮濕、萎靡的腐爛物,觸肢糾纏,漆黑的影子淌着墨。
我一張嘴,小心翼翼吐出衣服和美美子的手機,用觸肢保護着拎在空中。雖然很想立刻給自己捏回人樣,但是五條悟突然擡臂一攬把我往他身上臉上大力按。
這種感覺對我而言,就是一塊香甜可口的奶油蛋糕長了手,它用它上頭插着的巧克力棒把我攬入它的懷抱……
已經很對不起夏油傑了,當初心裡想着蓋戳結果把人家一口吞了。現在我的理智又在消退,鬼使神差地伸展自己海葵般的觸須,把五條悟從頭到腳包裹住。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緊急催吐,緊急催吐!
一個兩個都在幹什麼?他怎麼剛剛打咒靈還知道開無下限,現在還是和咒靈接觸又忘光光了?好在我是自制力強的爛好人,不然他直接骨頭也不剩了,咒力都給消化掉,真的不是開玩笑。
如同克服往下咽的本能把吃到嗓子眼的食物吐出來,我趕緊把人給嘔了出來,一來二去又花光了全身上下的力氣,
好在五條悟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待遇,愣在當場沒有再做危險舉動,隻下意識地死死抓着我的觸肢,仿佛以前對待我的手腕那般。
疲憊地鑽進衣服裡轉換形态,我終于變回了穿着藍色連衣裙的吸血鬼。精緻的皮膚與完美的頭發,雖然依舊是個僞人,但總比剛剛那團黑乎乎的濕垃圾更拟人一點。
“悟,唔……”
這是什麼魔咒嗎?每一次我有未說完的話,總不能讓我正常說完,要半路沉默,似乎非要考驗我還能否記住前文。